如此过了数月,山外早已知道铭慧公主“过世”的消息,除了那些忠心的前朝遗老们结结实实地痛哭了一段时间之外,万事倒还算消停。

尤其是那些野心勃勃的枭雄们得了消息,不禁都有些唏嘘。

毕竟,世上唯一得到过那位“天女”的人便是沐德皇朝的前任皇帝,所以他们这逐鹿天下之心,若无拼命的勇气,还是不得不按捺一下,是以虽知道沐德皇朝政权更迭,却也极少有人流露出贪婪之心来。

这样一来,天下反倒安宁了不少,一些只求日子能够过得下去的普通百姓,当然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在这样的一片平静之中,唯有一人发疯一般地寻找着前朝的旧臣,一个一个地追问,却又一次一次地失望,直到最后,心胆俱裂。

他知道的前朝旧臣不少,千方百计寻找几个出来问问却也不难,本以为多问几遍,总能有人露出一点破绽来,却不想所有人口中说出的话都是一致的:“九公主重病不治,多年前早已亡故了……”

他打听到的那些人,对他瞠目而视的有之,在他面前痛哭流涕以至于扑地不起的有之,带着全家老小披麻戴孝领他一起去看九公主的香冢的也有之,却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如他所愿地说,其实九公主还活着。

于是时间长了,他竟也就慢慢地死了心。

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相信,那个清冷出尘的女子,那个曾经拼尽了一切来爱他的女子,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

那次她被人夤夜潜入宫中带走,他的心中唯有恼怒。他恨那个油盐不进的女人,恨她轻易抛却了两人旧日的海誓山盟,恨她孤身远走,将所有的回忆留给他一个人去黯黯神伤。

他曾想倾尽全国之力去寻找她,却担心被那些有野心的人知道她已远走江湖,他曾试图用心去宠爱宫中那些百媚千娇的女子,却发现每个人身上都有她的影子。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了几年,他终于明白,谋江山、夺天下,为的都是给他挚爱的女子一个安稳的家。若那女子不在了,他要这万里江山何用?

于是他幡然悔悟,留下一道诏书禅位沐王之后,决然离去。

本以为顺着铭瑄公主逃亡的足迹一路寻去,总能找到他日思夜想的那个女子,谁料找到山东之后却得知人已改道南下,一路南行却又被引到了西南方向,数千里一路寻来,处处听得到她的踪迹,却又处处都是不着边际的传说。

究竟哪里才是她?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已经离她很近了,因为在某一些地方,关于九公主的传说特别多,甚至有人声称曾经多次看到过她,可是最后这些传说都被证实是当事人编造了骗人的。

直到有一天,他从一个卖布人的口中听说,三年前曾有人购买过大量的白布,说是要回去做孝衣白幡祭奠前朝的九公主。

当时他一怒之下,命人砸了那人的铺子,但在随后的日子里,他渐渐地听一些人说起,当日九公主如何病势沉重,遍请名医却无力回天。

后来他便渐渐地信了。

缘分这种东西,直到错过了,你才会知道它有多么弥足珍贵。

时间长了,秦翰飞渐渐明白了那女子执意离他远去的原因,但上天也已经不肯再给他机会挽回了。

在与她相处的时候,他总是做错事情。

囚禁、掠夺、羞辱、欺骗、冷遇、背叛……他做过太多太多不可原谅的事情,直到她的一颗火热的心渐渐冰封,直到她渐渐地绝了希望,渐渐地只想逃离。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他不再做君王,她也不再做公主,两人平平淡淡地相遇,平平淡淡地相守,粗茶淡饭相濡以沫,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好?

只不知来世的她,可还愿意与他相遇?

站在这个芳草青青的土堆前,秦翰飞觉得喉头腥甜,心中却木木的,并不再似前一阵那样撕心裂肺的难过。

他已经失去了她,在多年之前。

可笑的是,当时他还曾信心满满地想,过一阵一定要将她捉回来,好好教训一下。

他却不知,她已不肯再受他的教训。

一别,便是永诀,她一向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女子。

如今再说什么后悔不后悔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吗?

徒增伤感罢了。

这一抔黄土之上,杂草黄了又青青了又黄,浑不知人间悲哀事。

秦翰飞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如今皇宫已成了伤心之地,不愿回、不必回也不敢回,这纷纷尘世,已经没有了她,却也已经了无生趣,他还能去哪里?

小豆子哭丧着脸呶呶不休:“爷,咱在这里呆了好些日子了,您的心意,娘娘一定已经知道了!娘娘在天之灵必不愿看见您这样自苦,咱们……”

“咱们去哪儿?”他的主子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咱们去……唉,爷,这天下之大,咱们去哪里不行啊?”小豆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可去的地方,只好胡乱地应付着说。

秦翰飞闻言却是苦笑不已:“既然哪里都可以去,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

“爷,奴才只是不忍心看着您这样自苦……时间都过去这样长了,您还是……”

小豆子斟酌着词句,只觉得心里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又不敢说出来。

他不明白主子心怀天下,为什么偏偏过不了美人关。可这世上总是有很多人、很多事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做奴才的本分,就是要多看少说,可是他……实在是不忍心啊!

秦翰飞看着小豆子为难的神色,自然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何尝不知守着这座荒冢毫无意义,可是这天下之大,容得下他的地方又在哪里?

罢了。

秦翰飞苦笑一声,慢慢地站起身来:“既如此,你我过几日去山中一游,权当替云儿实现她游山玩水的愿望吧。”

“好嘞,奴才这就回去准备!”小豆子欢天喜地地答应着去了。

秦翰飞看着这一冢荒草,面露苦笑:“云儿你看,没心没肺的人总是活得比较快活。我从前就是太没心没肺了,所以上天才罚我失去你吧?昔年你曾说过,若不能同死,先去的那一个要在奈何桥上等着,不知道你如今,是否还愿意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