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重峦叠嶂之间的这座小小村寨,便是大业皇朝的最后的栖身之地了。

看得出寨子是新建的,处处都散发着新鲜木料的清苦气息。

栾梦平带着云素裳进寨后,村寨中的人匆匆忙忙地迎了出来,看清来人之后又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云素裳羞愧无地,一直躲在栾梦平身后,不愿见人。

一个清丽的妇人从寨子后面匆匆跑来,一见云素裳,便是禁不住热泪盈眶。

“三姐。”

云素裳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这个飞快地向她跑过来的女子,心中酸涩难言。

这个女人,曾是大业皇朝最尊贵的公主,即便是国破家亡之后,她也依然是北番一位高贵的王妃,可是现在……

洗尽铅华,作寻常妇人装的她,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女子,眉宇间掩不住倦色,此前的倾国之色,于今也不过是一种苍白的清丽而已。

过去的,终究是无法挽回了。一个王朝的盛景,也不过是转瞬成空,何况是一个女人的丽颜?

与云素裳的惆怅相比,铭瑄公主倒显得十分欢欣。她远远地跑过来,一把拥住云素裳瘦弱的身躯,便再不肯松手。

云素裳听到她低低的哽咽,心中一阵酸苦,周围的众人也俱是低低呜咽起来。

云素裳知道此处的所谓村民,必然都是原本可以成为国之栋梁的有志之士,可是如今却不得不躲在深山之中苟且偷生,思及此,她便觉得无颜面对众人,也无颜面对对自己寄予了厚望的皇姐。

沉默了许久之后,铭瑄公主才轻轻地放开手臂,疲惫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云素裳的脸:“裳儿,你受苦了。”

云素裳默然。

她并不觉得受苦。她始终生活在皇宫之中,生活在那个她们自幼再熟悉不过的锦绣堆里。锦衣玉食,动辄一群人跟着伺候,就连那些高傲得像孔雀一样的宠妃们,也不得不对她毕恭毕敬,她何曾受苦了?

倒是皇姐她,在北番苦寒之地生活了这些年,还要呕心沥血地为复国而筹谋,战事一起,还要与将士们一同风餐露宿,一起站在两军对垒的阵前。

她才是最辛苦的人啊!

曾经一个人在宫中挣扎的时候,她并非没有怨恨过这个冷酷而专断的嫡姐,但如今她的心中,却只余心酸与眷恋。

这已经是她在这人世间仅剩的亲人了。而这个亲人,用她同样瘦弱的肩膀替她扛起了一切,却在见面的时候,带着盈盈泪光真诚地说:你受苦了。

人活一世,最避不开的命运便是受苦,但若在你受过苦楚之后,有人愿意借一个肩膀供你哭泣,这一生所有的苦楚,也便都是值得的了。

栾梦平迟疑着走上前去,向铭瑄公主行了个常礼:“三公主……裳儿她,似乎不太愿意说话。”

铭瑄公主刚刚收住的泪水,这时又汹涌地流了出来。

云素裳被她轻轻地拉着,只觉得她的手干燥而粗糙。

周围的“村民”陆续散去,云素裳跟着铭瑄公主进了一间很寻常的屋子。

多年前逃难时,云素裳住过寻常老百姓的房子,当时的心情也是这样,尴尬而凄惶。

如今的处境似乎比那时好一些,因为这次,秦翰飞说过不再追捕她们的了。

不……他说过不再追讨铭瑄公主,却没有说过不再找她啊!

想到此处云素裳的唇角不禁勾起一个苦笑:她自己又有什么,值得秦翰飞寻找的呢?

铭瑄公主见她展露笑颜,立时喜出望外,忙问原因。

云素裳被她欢喜得目光看得心里有些发虚,连额头都几乎要冒出汗来。

栾梦平忙出来打圆场:“裳儿可能累了,三公主,您就放过她吧。”

铭瑄公主看看栾梦平,再看看只想往他身后躲的云素裳,忽然捂着嘴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的妹妹,难道我还不知道心疼吗?你倒先护在头里了!我还没问你呢,你一直叫我‘三公主’,我要你换称呼你却说什么尊卑有别,如今在裳儿的面前怎么不说尊卑有别了?”

不仅栾梦平,就连云素裳听到这话都觉得有些尴尬起来。她嗔怪地看了栾梦平一眼,铭瑄公主眼尖看见了,顿时笑得更加意味深长。

云素裳见栾梦平的一张脸都红到脖子后面去了,不禁也觉得好笑,唇角微微地弯了起来。

铭瑄公主见状不禁长吁一口气,感慨地向栾梦平说:“还好有你,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云素裳顿觉尴尬,看着栾梦平红脸低头的样子,她觉得自己需要说点什么,否则还不知道皇姐会怎么误会呢。

“裳儿,你想说什么?”铭瑄公主看到云素裳焦急的表情,心下不禁有些好奇。

云素裳双手蒙着脸,抽出了好久才低低地说:“三姐不要开玩笑。”

“谁开玩笑了,裳儿,你不会还不知道吧?栾梦平这家伙,这么多年可一直惦记着你呢!”铭瑄公主笑吟吟地说。

云素裳见栾梦平的目光也朝她这边看过来,心下不禁更是焦急,只得转过去不敢看他:“三哥哥一直对我很好的。”

“丫头,别装糊涂,他的心思,你不懂?”铭瑄公主爽朗地笑着,那笑声似乎连云素裳心中的阴霾都赶走了,她沉郁的脸上终于也渐渐露出了一个真正的微笑。

“三公主,请不要拿裳儿开玩笑。”栾梦平低低地叹了一声,忽然站起身来,不等铭瑄公主允许,便径自“告退”出去了。

云素裳既觉得好笑,又晕有几分尴尬,不禁带着几分怨气看着这位其实并不如何亲近的皇姐。

只剩两人相对枯坐时,铭瑄公主终于收起了脸上夸张的笑容,带着几分惆怅说:“裳儿,我们似乎从来没有这样亲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