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凤儿身着一袭枚红色曳地长裙,戴了满头珠翠,便是在这珠围翠绕的外殿之中,也算得上是顶华丽的了。

在云素裳诧异的目光之中,她自人后盈盈起身,一步三摇地走上前来:

“毓秀殿修媛余氏,拜见皇后娘娘。”

云素裳身后的诗筠和鹊儿两人脸上齐齐露出不屑的神色。、

云素裳却似不以为意似的,笑吟吟地赐了座,眼中带着纯粹的好奇:“修媛?你好本事,爬得这样快!看来你的贵妃之位,是志在必得了?”

一众女子原知道凤儿是云素裳的侍婢,闻言俱是绷紧了脸,等着看这对昔日的主仆,在如今这样的情势下,能不能闹出些有趣的故事来。

毕竟这位皇后娘娘的话,可是半点都没留情面啊!

在众人看似担忧实则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凤儿的笑颜依旧灿烂无比:“那是自然,娘娘许了我的,我自然要拿到!”

“我昔日真是小看了你,”云素裳由衷地说,“本以为需要我费一番脑筋帮你拿到那个位子,不想凭你自己的本事便已经足够,我只看着就是了。”

凤儿倒是半点都不谦虚地接受了这样的“赞美”:“正是这话,只求娘娘容得下凤儿便好了,余事都是凤儿自己的本事!”

云素裳显得极是开怀,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一众美人们见状都有些错愕,却也悄悄放下了心。

看着长春宫中,先是奴婢,再是皇后本人,然后是这位早已在宫中如日中天的余修媛,人人都是快言快语,全无半点拘谨之意,她们方知这位皇后是当真简单得可以一眼望到底,于是人人都松了一口气,殿上很快便说说笑笑的,热闹了起来。

云素裳被一群女子连连恭维了一阵子,早已是极其不耐烦,一时却又不好立刻赶人,只好装着困倦的样子,带着疏离的微笑听着她们说话。

鹊儿借着添水,悄悄地凑到云素裳耳边,低声抱怨道:“这群女人吵死了!平时没机会凑到一起还罢了,一旦凑一块儿非生出些事情来不可!平时皇上被她们吵得烦不胜烦,现在又来烦咱们!暗地里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没个完,面上还要说说笑笑亲得跟一个妈生的似的,她们自己也不觉得累!”

云素裳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女人都是这样的嘛,你们几个被我带坏了,还指着全天下的女人都是咱们这样吗?”

“咱们这样有什么不好?”鹊儿昂着头反问道。

云素裳静静地看着下面的这一番热闹,心里只觉得好笑,唇角不禁高高地扬了起来。

她本以为自己见到这满堂的莺莺燕燕,心中一定会感到难过的。

毕竟,她深爱着的那个男人,在将她囚禁冷宫生死不顾的同时,已经将这空寂的宫中,热热闹闹地充实了起来。

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少燕瘦环肥,而她这个故人,红颜未老恩先断,早已是不合时宜的了。

但她竟也未曾十分伤心。她只是冷眼看着,看这些各有千秋却同样娇美得如三春新蕊的女子,为了一个男人费尽心机。

这时她忽然想,自己也许已经真正放下他了吧?

此身不由己,若出不了这座宫门,她便安安分分地坐着这中宫也好,这世上,已不会有什么事再让她似从前那般费尽心机了。

但愿这些女子也安分一些,莫要随意招惹她才好。

正这样想着,珠帘动处,小豆子已不声不响地进了门,高高地打起了帘子,侍立一旁。

这架势,不用问也知谁来了。众佳人慌忙齐刷刷站起身来,就地跪迎。

那道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出现在殿中的时候,云素裳的心境已经静如止水。

爱过恨过,如今哪怕同在一片天空下,也早已是形同陌路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值得铭记的,那也已经与眼前之人无关。从前那个笑得灿烂的他,从前那个会为了她臂上的一处鞭痕而心疼许久的他,从前那个会为了她的一个蹙眉而忧心如焚的他,都早已不复存在了。

如今的他,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他也许会为一个女子流连,却绝不会为了一个女子哀伤。他想要的,是女子的温柔贤惠,女子的百媚千娇。

这些东西,这殿中的每一个女子都可以给他,唯独她没有。

同样,这些女子想要的是他的恩宠,是他能给的荣耀和富贵;而她想要的,是他的倾心相许,是他不能给的一生一世的承诺。

所以这一局,出师未捷身先死。

云素裳的脸上绽开完美无缺的笑容,盈盈起身,看向这个她曾深爱过的男人,口中却并无半句言语。

秦翰飞对殿中那些恭敬地跪着的宠姬们视而不见,几个箭步走到云素裳的面前:“你可好?”

“我是不是该说‘托皇上鸿福,臣妾一切安好’?”云素裳的唇角笑意嫣然,言语之间却隐有凉意,听得在场的莺燕们俱是怔忡不已。

这样当面的嘲讽,秦翰飞竟也似乎浑不在意。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万千年的时光。

“当然不,”他说,“当然不需要,你不是‘臣’,也不是‘妾’,你是我的妻。”

云素裳微微一怔,下方那些尚跪在当地不得起身的女子却俱是变了脸色。

凤儿跪在众人之首,满心等着秦翰飞经过时顺手将她牵起,但他却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此刻再闻听此言,凤儿顿时感到心头微微一沉,本想像平日一样说几句俏皮话来凑趣,无奈口中酸涩,竟是连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

云素裳幽禁的日子里,她早已是这宫中最尊贵的女子之一,平素总以为此生的荣耀和尊崇早已是跑不掉的了,不想今日,看到帝后相见的场景,她才知自己仍然不过是牡丹花枝下的一株野草罢了。

牡丹未开时,野草或许还因着一抹绿意而得以苟且存身,但等到百花之首盛开时,哪里还会有她的存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