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云素裳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鹊儿便已经飞快地扑了进来:“娘娘,外面各宫的……那些人的来了,吵着要见您呢!”

云素裳近来浅眠,鹊儿刚进来,她便已经听见了,只装着不知道。直到那没规矩的丫头叫了好几声,她才不情愿地应了一句。

鹊儿急得什么似的,忙忙地又是找衣裳,又是找首饰,生怕遗漏了一点半点。

云素裳见状深为厌烦:“她们要来便叫她们来,她们要见便叫她们等着,你忙什么!”

鹊儿吓了一跳,怔怔地住了手。诗筠从外面进来,见状忙扯扯她的衣袖,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凭那些女人还不值得咱们主子着急忙慌的!昨儿咱们这儿已经接了圣旨,她们便是妒忌得眼睛出血,也只好由着她们了!随她们闹去,咱们啊,稳坐钓鱼台!”

鹊儿如梦方醒,不禁深恨自己不够沉稳。云素裳也不理她,只是经过这一闹,她已是没了睡意,只得懒懒地起身,闭着眼睛任凭丫头们替她更衣梳妆。

小枝从外面走进来,见状不禁冷哼了一声:“没病没灾的,成什么样子!日上三竿了,你连眼睛都睁不开吗?”

诗筠和鹊儿虽然也是与云素裳极为亲近的,却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当面冲撞,但二人俱知道小枝是云素裳昔日共患难的姐妹,所以倒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暗暗蹙眉而已。

云素裳见了她,倒是颇有些忌惮的样子,忙睁开眼睛干笑一下。无奈素日懒惯了的身子实在是困倦,不过片刻又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小枝终于也无奈地选择了放弃,过来跟着验看了一遍妆容,又盯着小宫娥们布好早点,敦促着云素裳吃完。这一番折腾下来,便是半个多时辰过去了。

外殿的一群莺莺燕燕们是不是等得心焦,是否有人吵翻了天,却全然无人关心,只有几个尚未成气候的小宫娥伺候着,除了连连请罪之外,连一句压得住场面的话也说不出来。

云素裳在鹊儿和诗筠的搀扶下走出内殿的时候,正看到一个妖娆的女子将手中的茶泼到一个小宫女的脸上,那宫女慌忙跪下,叩头求饶不止。

鹊儿见状早已着了急,云素裳像是没看到一样,一步一步稳稳地向前走着,目不旁视。

满堂的喧嚣,在她出现的那一刹那诡异地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如刀锋一般落在她的身上,云素裳浑不在意,直到被两个丫头搀着落了座,她才淡淡地向下方扫视了一圈:“丫头跟我说添了好些新人,我还不信,今日一见,真是大开眼界啊!”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除了小枝毫无规矩地径直走下去搀起那个嘤嘤哭泣的小宫女之外,竟仍是鸦雀不闻。

云素裳却也不觉得尴尬,苍白得几乎透明的纤细手指拨弄着茶盏的盖子,一声一声清脆无比,在这殿中悠悠地回响着。

良久之后,终于有一个女子沉不住气,拿帕子掩了口,轻轻笑道:“久闻皇后娘娘娴雅有度、才情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众人明明白白听出反讽之意,立时便有几人吃吃笑了起来。

云素裳也不急也不恼,等她们笑够了,才漫不经心地说:“谁说过那样的混话,可以立刻拉来乱棍打死了!信口开河捕风捉影的风气,这宫中可不能长!”

适才说话的那女子立刻便觉得脸上挂不住了。

哪有什么别人,这话分明是从她一人口中所出,云素裳所言需要“乱棍打死”的人,不是她是谁?

一时之间,众女子不禁都有些惊疑不定。

在场诸人无一不是新近承宠的,人人都有着一颗高傲的心,盼着有一日能成为这宫中最尊贵的女子,谁又能想到一个身居冷宫身份尴尬的女人,忽然有一日走出冷宫,便一脚踏进了这宫中人人艳羡的长春宫?

本以为今日一早众人齐齐来访,足够给这个没有母家可以依靠的女人一个下马威,不想几个回合下来,刀兵未动,胜负便已分明!

先是出场。众人虽素闻那女子倾城绝艳,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料到,一个已在冷宫之中煎熬了数月的女人,虽是面色苍白瘦弱不堪,却仅凭一袭月白长裙遮身,一支蓝田玉簪绾发,便将这满堂莺燕精心装饰的娇美面容尽数衬成了俗艳的村妇!

后是举止。明知堂中有人刻意为难宫女,她却只恍若不闻,步履娇弱而不失从容,举止洒脱随意,全无半分规矩,却偏有种自然生长的妩媚,任谁看去都该是个爱热闹的女子,偏她神情冷淡,不似烟火红尘中人。

再后来便是言行。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被皇帝不离不弃地守候着的女人,竟似是对这尊贵无比的身份不屑一顾似的,一言一行,全无半点后宫之首的风范,分明一身清贵之气,却偏要学那山野村妇,半点不留情面。

聪慧些的女子已禁不住皱紧了眉头。

这位一步登天的皇后,非但看不上她们这满堂的花样女子,更看不上那个令天下女子趋之若鹜的男人。

她才是真正睥睨天下的人,这份从容,比那君王犹甚!

可是这可能吗?

死一般的沉寂之中,人人惊疑,偏人人都不敢率先开言,这宽敞的外殿之中,气氛已诡异得令人大气都不敢出。

自然,不受这气氛影响的,只有长春宫的主人,和她那些与她一样全不守半分规矩的婢女们。

“主子,您一个人在那个鬼地方呆了那么久,竟还是这幅目中无人的德性,真真是难得!”

鸦雀无声的殿上,忽然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脆脆地响了起来,众人不防,一时好些人都吓得打了个寒颤。

云素裳也是有些意外,抬眼细看了那个开口的人一番,一张漫不经心的脸上终于缓缓绽开笑容:“凤儿,是你。”

众女子听得凤儿开口时,原是一个个幸灾乐祸的,不想这番显然是以下犯上目无尊卑的招呼过后,等来的却不是上位者的勃然大怒,而是一声亲切的呼唤,一时人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