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时候,云素裳幽幽醒转,看着空无一人的寝殿,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

竟然,终究还是回来了。

那样的一片混沌,竟还是埋葬不了她吗?

云素裳动了动手指,感觉得到渐渐回笼的力气,心中说不出是酸涩还是难过。

那毒,已经解了。

如果说她最初只是怀疑,那么此刻,即使再怎么不情愿,她也不得不相信,下毒的人、害得她多日以来昏昏沉沉如梦如醉的人,就是那个她痴恋了一辈子的秦翰飞!

她知道他的计划,所以不发一言。她可以由着他的性子来,哪怕牺牲了自己也在所不惜。可是她这样任性的依恋,换来的会是什么呢?

原以为他要的不过是她的安分守己,直到高台之上那一簇寒芒向她飞来,她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秦翰飞的野心远不止她看到的那些,他的坚决和冷酷,也远不止她看到的那样。他既然已经抛出了她做鱼饵,就不会在意她的牺牲,他要利用她,将所有心怀不轨的属国和朝臣一网打尽!

后来呢?

后来他成功了吧?

如果没有,他应该也不会有时间来陪在她的榻前,不会有心情来关心她会不会醒……

宫中女子的命运,一向是这样的。

只有在他已经百无聊赖的时候,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温暖。

云素裳冷笑一声,透过开着的窗子看向外面。

有一只不知名的雀儿站在檐下,歪着小脑袋朝着窗内鸣叫不已,并不怎么悦耳的声音,一声声响在云素裳的心上。

云素裳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从陷入混沌到被那道熟悉的声音唤醒,她仿佛过了几百年,心境一天天沧桑下去,到如今已是只愿万事不萦怀。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秦翰飞已经把所有能解决的问题,都解决掉了吧?这个多雨的春天,终究是不能平静度过的。

不知道有哪些倒霉的属国成为了秦翰飞立威的砝码,云素裳已经没有兴趣去关心。前些日子每日萦绕在心头的对于北番的猜测,此时似乎也已经没了什么意义。

皇姐要在北番做什么,她无力阻止,也无心推波助澜。不如一切,顺其自然吧。

云素裳不知道自己现在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因为余毒未消的缘故,但此刻的她,是真真切切地厌倦了。

愿奴肋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云素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但在那混沌之中苦苦挣扎的时候,她忽然想到,如果能够远离宫中这片永远也不得安宁的角落,如果可以逍遥自在地游荡在天地之间,此生所有的苦,也就算是不枉了吧?

何苦生在帝王家。

那些深山之中的采茶女,那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妇,应该是比她幸福得多吧?

云素裳不禁苦笑出声,窗口那只雀儿似乎吃了一惊,歪着小脑袋看了她两眼,忽然展开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

房门响处,小枝慢慢地走了进来,见云素裳睁开眼睛看着她,她似乎吃了一惊,神色竟有些不自然起来,迟疑半天才不确定地问:“你……醒了?”

云素裳“嘻”地一声笑了起来:“如果我没醒,你这是问谁呢?”

小枝别扭地别过头去,悄悄地红了眼眶,嘴上却是不甘示弱地说:“才从鬼门关爬回来多大一会儿呢,嘴巴倒是先好利索了!”

云素裳哈哈一笑,似乎心情颇好:“怎么样,说不过我,不好受?”

小枝始终不肯把脸转过来,反倒背转了身子,冷哼一声:“看我不好受,你就很得意是不是?你休要小人得志,我才不会替你担心呢!”

“咦?我没说你会替我担心啊!不打自招了吧?”云素裳促狭地笑着,丝毫没有因为小枝的尴尬而产生放过她的念头。

小枝到底也算是跟云素裳有过多年交情的,在最初的激动之后,很快也便平复了下来,若无其事地回转身来冷笑道:“以后再也不关心你了!”

“别别别,我错了还不行吗?”见小枝脸色微变,竟是真的要生气的征兆,云素裳慌忙道歉不迭。

小枝轻叹一声,正色说道:“你这会儿还有心情说笑玩闹,却不知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事呢!”

云素裳不在意地撇撇嘴:“我管他发生什么!天翻地覆?最多不过改朝换代罢了,如果他们的沐德皇朝倒了,我倒要放炮仗庆祝一下呢!”

小枝对于她时而发出的这些极为大胆的言论早已经见怪不怪,所以倒也没有就这个问题多做纠结,而是径自说道:“你下了那么大工夫,将计就计喝了那么多毒茶,险些把自己的命搭进去,现在却对于事情的结果半点都不关心吗?你就不怕你是枉费心机,最终一事无成?”

云素裳的目光微微一滞,忽然展颜笑了起来:“不愧是我的枝子姐,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小枝得意地冷笑了一声:“哼,你还想瞒我呢?也不看看我这些年是怎么混出来的!不过话说你也真够狠,生生地把自己搭进去也不怕,连皇帝也可以被你用来当枪使!你就不怕玩得太大,反而砸了自己的脚吗?”

“我一直都玩得很大,”云素裳毫不在意地说,“秦翰飞把我当鱼饵,我拿他当枪使又怎么了?本来就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谁又能比谁善良多少呢?”

小枝微微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云素裳从未奢望过旁人的理解,所以对小枝这样的反应也并没有觉得不能接受。她苦笑一声,看向窗外的那一片寂静,喃喃自语:“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我和秦翰飞,永远都回不去了。相互利用相互算计,就是我们现在的全部。我知道他要用我做什么,他也未必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可是这条路,我们却不得不这样一直走下去……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