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卫道恩庄园外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兴奋与刺激。色彩绚丽的旗帜随处可见,点缀于竞技场四周的营帐和天篷边。人群的鲜丽衣着迎着阳光,恍若珠宝般闪闪生辉,孩童们在人群中钻进钻出,小贩们脖子上吊着大箱子,沿路叫卖各式货物。

竞技场上铺着沙粒,两侧设有约莫一百码长的两道木栅栏,里层栅栏较低矮——仅有三-高——但外层栅栏却足足有八-高。内层空间是留给随从,与参加竞技的武土的马匹活动之用。高栅栏外则是一般商贾、仆从观赏竞技比赛的活动区域。

女士们和未参加比赛的武士,则坐在成梯形排列的长凳上,居高临下可将全景尽收眼底。这些看台长凳均没有天篷,分别饰以各家族的旗帜以分别区域,而许多地区都飘扬着蒙特格利家族的旗帜。

比赛开始前,参赛的武士们都穿着甲胄在场内走动,依各个武士的财力状况,其所穿之甲胄亦有型式与品质之分,而其间差异颇大。场内可见一些铁环链成的盔甲,也有较新式的以皮革连结的金属制甲胄。最富有的武士则穿由普鲁土进口的新式甲胄,它以上好的钢铁将整个人从头包到脚,全身无一处未受到保护,这种新式甲胄防卫严密,总重量超过两百磅。盔甲上饰以染色羽毛,其色泽代表着武士家族。

当茱蒂丝和盖文步向竞技场时,四周的嘈杂和混杂的各种气味,令茱蒂丝迷惑至极。这一切对她都是新鲜又刺激的,然盖文另有自己的矛盾思绪得整理,无暇分享她的兴奋。

昨夜对他是个启示,他从未和任何女人有过和茱蒂丝在一起时,所享受到的欢乐和满足,他与人**大多时都是匆匆忙忙,即使是和艾丽丝秘密幽会。盖文并不爱他这个老婆——事实上,他觉得跟她讲话都会教人火冒三丈——然而他这辈子还不曾品尝过那种蚀人的激情。

茱蒂丝看见雷恩朝他们行来,他全身包裹在钢制甲胄内,甲胄胸前饰有鸢尾花形章,头盔夹在一边腋下,虽然身上承受两百多磅的额外重量,他却行动敏捷,丝毫不显迟钝之态。

茱蒂丝并没发觉当她一认出她的小叔,就放开了盖文的手臂。雷恩迅速来到她面前,颊上酒窝若隐若现,那笑容不知软化了多少女性的膝盖。

“哈啰,我的小嫂子,”他冲她露齿笑着,“今天早上我还梦到你这个大美人,可是我看你比我记忆中的还美。”

她好开心,“你也使得今天更为明亮,你会参加比赛吗?”她朝沙地竞技场点点头。

“迈尔斯和我都会参加。”

他们俩都没发觉盖文深锁着眉头瞪视他们。

“我看见那些人手臂上都绑着丝带,”茱蒂丝说,“那有什么特别涵义吗?”

“每位女士都可以挑一位武土,将她的祝福和象征送给他。”

“那我可以给你一条丝带吗?”她对他笑着。

雷恩立即单膝点地跪于她身前,一身甲胄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这是我的荣幸。”

茱蒂丝撩起覆于发上的透明薄纱,由发辫上取下一条金色丝带,显然她的女仆对这种传统习俗知之甚详。

雷恩对她笑着,一手插在臀上让她将丝带系在手臂上。她还没系好,迈尔斯就来到她另一侧,单膝点地跪下,“你不会厚此薄彼吧?”

今天当她再看见迈尔斯时,她才了解到其他女人打他长出第一根胡子,便对他有的了解。昨天的她仍是个处女,无法了解他那专注的目光有何深意。她娇羞地红了脸,垂首解下另一条绿带,系于另一位小叔的手臂上。

雷恩看见她脸红,立即爆笑出声,“别逗她了!迈尔斯。”他之所以大笑,乃是因为迈尔斯玩女人的本事,已是蒙特格利堡中的公开笑话。排行老二的史蒂夫就曾经抱怨过,迈尔斯十七岁时就已让堡中一半女仆大了肚子,另一半则是在十八岁时完成,“你没瞧见盖文已经在瞪我们了?”

“你们两个别耍宝宝乖了,”盖文嗤之以鼻道,“这里多的是女人,随便找一个去炫耀自己,少在这里出洋相。”

茱蒂丝才刚为迈尔斯系好丝带,盖文的手指就已钳住她的手臂,硬将她拉走。

“你弄痛我了。”她试图掰开他的手指,却怎也无法使他移动分毫。

“你要是再敢在别的男人面前卖弄风情,我可就不只是会弄痛你而已。”

“卖弄风情?”她猛抽手臂,却只成功地使他更加重手劲握得更牢。

在她四周到处都可见武士们跪于女士面前,接受丝带、腰带、薄纱头巾,甚至珠宝,而他却指控她在卖弄风情。

“心术不正的人总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个德性,用不着把你的错误推到我身上来。”

他倏然驻足,凝神注视她,“我敢指控你是因为我知道那是事实,你对男人热中是一回事,但我可不会让你跟我弟弟,扮演娼妓,现在你给我乖乖地坐在这里,我懒得跟你再吵。”他转身大步踱开,丢下茱蒂丝一人站在属于蒙特格利家族的天篷前。

一时间,茱蒂丝的神智停摆了,她看不见也听不到。盖文说的话实在不公平,但这些她倒还能当没听见,可是他那样批评他们私下做的事——她可就无法原谅了。

难道她不该有反应吗?若真如此,她又该如何控制自己?说实在的,她几乎记不得昨夜发生的事,那一切仿佛蒙着一层薄纱,似有若无,朦朦胧。她只记得那醉死人的狂喜,此外她就什么也记不得了。可是他那样侮辱她,好像她真的污秽不洁,她硬吞下挫败的泪水,她恨他是对的。

她拾级而上进入蒙特格利家族的席位,她丈夫不负责任地丢下她让她独自一人和他的亲戚见面。茱蒂丝把头扬得高高的,不让任何人看见眼眶中积聚的热泪。

“茱蒂丝小姐。”

一个轻柔的女性嗓音终于唤回了她的神智,她转身看见一位年纪稍长,身着暗色法衣的女人。

“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昨天见过你,但你恐怕记不得了,我是盖文的妹妹,玛丽。”

玛丽盯着她哥哥远去的背影,盖文通常不会这样丢下一位淑女不管,迳自走开。她四个哥哥——盖文、史蒂夫、雷恩、迈尔斯——都是极端谦恭有礼且殷勤的人。可是盖文始终没对他的新娘笑过,虽然他没参加竞技,却仍住营帐处行去。玛丽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他。

盖文穿梭于人群之间,迈向行列中最后一顶营帐。许多人都拍他后背,暧昧地对他眨眨眼。距营帐愈近,熟悉的金属撞击声也愈渐清晰,他希望这场赛事能使他心灵平静些。

他挺起胸膛,眼睛笔直地望向前方,谁也猜想不到他胸臆间充塞着怒气。

她真是个骚婆娘,一个娇生惯养、蛮横的骚婆娘,他唯一能想到的是他要狠狠揍她一顿,同时又与她。他眼睁睁地站在一旁,看她对他弟弟笑得那么甜,然而当她看着他时,那眼神好似他是个可厌至极的人。

他忘不了昨夜的她,她贪婪地吻他,饥渴地紧拥他,但那都是在他强迫她屈服之后。他曾经强迫过她一次,第二次则是抓她头发逼她到他身边来,甚至连第三次开始时,她都要先抗拒一阵子。然而她不但对他弟弟笑,而且还给他们金丝带——金得就像她的眼睛。

如果她给了她所坦承憎恨的他如此热情,那当她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时,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他一直在打量她和雷恩与迈尔斯,想像着他们爱怃她、吻她。突然间这成了唯一能阻止他没把她一拳击倒在地的力量。他想伤害她,他也已经伤害过她,伤害她至少能给他些许满足感,却没有任何乐趣。实际上,她脸上的表情只使他更加气恼。

那个天杀的女人凭什么那么冰冷地看他。

他气愤地一把撩起迈尔斯的帐幕,既然迈尔斯在竞技场上,里面应该是空的,然事实却不。

艾丽丝已早他一步等在那里,目光安详地低垂着,小嘴恭谨地抿着。受够了自己妻子的冷嘲热讽,又被她的身体迷昏了头,他乍见艾丽丝顿感解脱。

艾丽丝是个十足的女人——宁静,受制于男人。想也不想,他就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狠狠吻住她。他就喜欢她这样融化在他臂弯中,他更满意她没有丝毫抗拒之意。

艾丽丝从未见过此种情绪下的盖文,她在心中默默感谢该负责任的那个人,无论他或她是谁。虽然欲火焚身,但她也不是傻瓜。赛会场上实在太没,何况这里到处都是盖文的亲戚。

“盖文,”她抵着他的唇轻声说道,“此刻时间和地点都不适合。”

他立即抽身离开她,在这一刻里他无法忍受另一个不情不愿的女人,“那你走好了。”他咆哮着冲出营帐。

艾丽丝望着他的背影,皱起了柳眉,显然和他的新婚妻子洞房花烛夜后,并未使他如她所担心的背弃她,但他依旧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盖文。

华特.戴莫里无法将眼光移开茱蒂丝,她静静地坐在蒙特格利的天篷内,倾听她的新亲戚欢迎她加入该家族。自从她步出城堡前往教堂时初见她的那一刹那起,他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她。

他看见茱蒂丝溜到石塔后的小花园去,看到她回来时脸上的表情。他觉得仿佛自己认识她一辈子,而且不只单单这样——他还爱她。他爱她抬头挺胸走路的模样,就仿佛她已准备好面对这世界,他爱她的眼睛,爱她俏皮的小鼻子。

夜里他一人独眠,想着她,幻想她是他的人。

而今经过无眠的一夜,他开始纳闷为什么她不是他的。他的家族和蒙特格利一样富裕,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经常走访瑞卫道恩庄园,更是茱蒂丝哥哥的好朋友。

罗伯特.瑞卫道恩刚买了一大堆油炸圈饼,正在他的天篷内大快朵颐,一面喝着酸果汁。

华特没犹豫或浪费时间解释,究竟是什么事愈来愈让他耿耿于怀。

“为什么你不把那女孩给我?”他杵在那正狼吞虎咽的男人面前,质问道。

罗伯特讶异地抬首,“你怎么啦,小伙子?你应该在场上和其他人在一起。”

华特坐下来,一手撩着头发,他并非不吸引人,但也不英俊,他的眼睛蓝得难以界分,鼻子又太突起,嘴唇薄而无形,显得过于冷酷,暗金色头发直披颈后一丝不苟地于尾端鬈起。

“那女孩,你的女儿,”他重复道,“你为什么不把她许配给我?我跟你儿子在一起那么久,我虽不富有,但我的产业与盖文.蒙特格利的足堪比拟。”

罗伯特耸耸肩,继续吃他的油炸圈饼,不时伸出惨白的舌头舔圈饼里流出来的果酱馅,再喝一大口酸果汁润喉。

“你自己另外再去找个富有的女人吧,反正这种人多得是。”他随口漫应道。

“可是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华特激动起来。

罗伯特惊讶地侧首打量他。

“难道你看不见她的美?”

罗伯特望向隔壁天篷里的女儿,“嗯,我知道她很美,”他嫌恶地说,“可是美丽又算得了什么?没几年它就会褪色,她母亲曾经也像她这样,你也看见她现在那副死相了。”

华特根本不必回头去看那个憔悴的女人,他把罗伯特这话抛诸脑后,“你为什么要把她藏起来,什么大不了的事必须要她躲避这世界?”

“那是她妈妈的主意,”罗伯特微微牵动嘴角,笑了笑,“反正她为了要保留那女孩已付出代价,而我根本就不在乎,你现在来问我这些干什么?你没看见比赛就要开始了?”

华特一把抓住罗伯特的手臂,他非常了解这男人,知道他这作法乃出于怯懦。

“因为我要她,我从没见过那个女人比她更诱人,她本来应该是我的,我的土地与你的毗邻,我跟她是一对璧人,而你甚至连机会都不给我。”

罗伯特硬抽回手臂,“你,一对璧人?”他嗤之以鼻,“你自己看看她四周的蒙特格利家族,那个是汤玛斯,差不多快六十了,他有六个儿子,不但全部活着而且还制造了更多儿子,他旁边坐着的是若佛,他的堂弟,那家伙也有五个儿子,然后是雨果——”

“这跟你女儿又有何关系?”华特忿忿地打断他。

“儿子!”罗伯特对着他的耳朵大叫,“蒙特格利家族制造的儿子,远多过全英格兰任何其他家族,而且他们的儿子个个成就不凡,你自己看看她嫁的那个家庭,老么迈尔斯,不到十八岁就在战场上获得名声,而且他已经让女仆们替他生了三个儿子。老三雷恩,他花了三年时间穿梭于全英格兰各大赛场,不但所向无敌而且为自己赚了一大笔财富。”

“老二史蒂夫目前在苏格兰随侍国王,虽只有二十五岁,却已经领导大军。最后是老大,十六岁时他就接下家庭重担,必须独力经营产业,还得照顾三个弟弟,他可没有人教导,帮助他学习怎么做个男人,其他人十六岁时能像他一样吗?大多数人还不都是一有不顺心,就乱发牢骚。”

他转而望向华特,“现在你要问我,为什么把茱蒂丝给那样的男人?如果我无法制造强壮得能生存的儿子,也许她能替我生一些外孙。”

华特气疯了,他之所以失去茱蒂丝,只因为这老头子想要外孙。

“我也能给她儿子。”华特咬牙切齿道。

“你?”罗伯特大笑起来,“你有几个妹妹?五个?六个?哼,我连数都懒得数。再说,你又有什么作为?你的产业都是由你父亲经营,你整天游手好闲只会打猎调戏女仆。现在你可以走了,以后别再来找我哭诉。如果我有匹母马想要小马的话,我会帮它找最好的名驹,你可以走了。”他转身观赏赛会,把华特抛诸脑后。

可是戴莫里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

罗伯特所言每一句话都是事实。华特这短短一生中确实没什么功绩可言,但那是因为他没像蒙特格利家人受环境所逼。他深信若是他父亲也早逝,他被环境逼得承担起责任,他的成就会和其他人一样好,甚至还远超过他们。

离开看台时,他已变了一个人。一粒种子已在他心田种下,正逐渐成长茁壮。他看着比赛开始,看见四处飘扬的都是蒙特格利家族的豹旗,见其迎风招展辉映着阳光,他开始把它视为敌人。

他要对罗伯特以及蒙特格利家族,尤其是他自己,证明他和他们并没有差别。凝视那金绿色的旗帜愈久,他愈是肯定自己恨蒙特格利家族。

他们做了什么有资格享受瑞卫道恩肥沃的土地?他们凭什么占有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多年来他忍气吞声陪伴茱蒂丝私哥哥,至今什么回报也没获得。而今终于有了他想要,且本就应该属于他的东西,却因为蒙特格利家族而被剥夺。

华特离开栅栏边,踱向蒙特格利家族的天篷。不公平之下的炽烈怒火在他胸臆间膨胀,给了他必须的勇气,他要跟茱蒂丝谈谈,陪陪她。毕竟在各方面而言她都是他的,是不?

茱蒂丝用力甩上身后的房门,用力之大似乎连石壁都为之撼动。

她的婚姻的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照其本质界分真可谓她一生中最可怖的一天。这一天本该是快乐的,充满爱与欢笑但她有这个丈夫就别想。这一整天来,盖文从未放过任何一次羞辱她的机会。

一大清早他就指控她在他弟弟面前扮娼妓。当他把她丢下独自走开时,她只有自己找人说话。有个叫华特.戴莫里的男人,好心地陪她一起坐,为她详细解说比赛规则。一天来她头一次其正开始享乐,华特有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她非常喜欢他的幽默。

可是盖文又突然冒出来,命令她跟他走,茱蒂丝不想当众出丑所以就顺着他,可是一到雷恩的帐中,她再也不忍气吞声,把她对盖文所作所为的感想一古脑全说了出来。

他把她丢下不管,可是一当她快乐时,他又跑来剥夺她的乐趣。他就像个小男孩,自己不想要的玩具也不许别人碰。他听了虽然嗤之以鼻,但她满意地发现他无言以对。

雷恩和迈尔斯一进帐,他们立即停止争吵,稍后她随迈尔斯一同回去观赛。这正是盖文最贬抑她的地方,艾丽丝.威伦斯一出现,他立即眉开眼笑地跑过去迎接,看她的眼神仿-想一口吞了她似的,同时又似乎非常尊敬她,仿佛她是圣女。

茱蒂丝并没错过艾丽丝投给她的胜利的一瞥,她只是挺直背脊,调开视线,挽起迈尔斯的手臂迳自踱开,她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已被当众羞辱。

稍后晚餐时,虽然他们比肩而坐,但盖文还是漠视茱蒂丝的存在。她为小丑滑稽的表现开心地笑,一位英俊的吟唱诗人吟诗赞扬她的美时,也假装很开心。事实上她几乎根本没听见他在唱什么。近在咫尺的盖文对她有极大的影响,今她坐立不安,什么都无法享受。

餐毕,桌子又被抬到墙边让出空地跳舞。为了尽义务跳了一支舞后,盖文便转而邀请其他女人,一曲又一曲地跳个不停。邀请茱蒂丝共舞的人实在太多,多得让她承受不了,所以没多久她便借口疲倦而告退,奔上楼躲回她自己的房间。

“我要洗澡了,”她对琼安命令道。刚才她才从楼梯间角落找到正和一个年轻人纠缠的琼安,“替我拿浴盆和热水来,也许我能洗掉一些今天的恶臭。”

与茱蒂丝相信的正巧相反,盖文从头到尾都很清楚他的妻子的存在,他无时无刻不知道她人在那里,或者跟谁在一起。

在赛会时她似乎和某个男人谈了好几个钟头,他每说一句话她都报以微笑,或者开心地咯笑,最后把那家伙弄得晕头转向,魂不守舍。

盖文把她拉走是为了她好,他晓得茱蒂丝压根不知她对男人有什么影响力,她就像个孩子,眼前所见一切全是新鲜的。她看男人时从不保留,坦诚得教人心疼。他说到好笑的地方她就笑,然盖文却看出那男人将她的友善,视为感兴趣。

盖文原本打算跟她好好解释这些,但经她先那么一攻击,指控他蓄意侮辱,他便宁死也不解释自己的行为,他怕自己会冲动地用双手捏断她可爱的脖子。幸好艾丽丝短暂的出现使他平静下来,否则他真不知自己会对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现在他两手捧着一个丑女人的肥屁股,目送茱蒂丝上楼。他没跟她再跳舞,就是怕他会冲动地道歉。

道什么歉?他纳闷。

他一直对茱蒂丝非常友善,直到她在花园里变了一个人,胡言乱语地乱发誓,他把她带离那个家伙并没有错,但她把事情弄得好像他真的错了似的。

他等了一阵子,又跟另两个女人跳舞,可是茱蒂丝始终没再回大厅,他不耐烦地立即冲上楼。在这短短数秒之内,他拟想了各种她可能在做的事。

当他推开房门时,茱蒂丝正舒服地躺在浴盆内,颈子以下全没在热腾腾的水中,她金红色的长发盘在头顶上,卷成蓬乱的发髻。她优闲地合着眼,头枕在浴盆边上。水温一定很高,因为她的脸蛋上布着薄薄一层汗水。

眼见到她,他的全身肌肉莫不紧绷起来。虽然她总是对他皱眉,总是在生他气,然当时的她仍是炫丽夺目的,而此时此刻的她却是纯洁无邪的化身。突然间他豁然开朗,明白这就是他希望从她身上得到的,也是他所需要的一切。

她轻视他又有什么关系?她是他的,也只属于他一人,他心跳急促地轻轻推上身后的房门。

“琼安?”茱蒂丝懒洋洋地说。

见没回答,她睁开了眼,一看见盖文脸上的表情,她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情不自禁地,她的心跳乱了步调。

“不要来打扰我。”她困难地逼出声音。

他置若罔闻地兀自向她欺近,深灰色的眸子变成了墨黑,他弯身向她,一手抓住她的下颔。她企图闪躲,然他抓得极牢。他吻住她,起先动作粗暴,但渐渐地他的吻和握持变得温柔且深切。

茱蒂丝只觉晕头转向,世界在打转。令人浑身舒畅的热水澡,他爱抚着她面颊的手,他的吻,莫不教她虚软无力。他稍微抽身,凝望入她眼底。彼此间曾有的恨,在此时此刻也被挤出了他们的小世界,剩下的只有他们近在咫尺的身体。他们对彼此的饥渴,已压倒任何敌意或猜忌之心。

盖文在浴盆边跪下,一手绕到她颈后,再次吻住她,嘴唇徘徊于她柔嫩的颈项。

她的身子潮湿且温暖,腾腾的蒸气就像他体内燃烧的激情。他已准备好,但他要延长他的乐趣,将它带上几近痛苦的极至。她的肌肤柔嫩诱人,闻起来带有淡淡的玫瑰幽香。

蓦然间他好想看看她——她的全部。于是他将手滑入她腋下,拉她站起身。这不期然的举动与由热至冷的感受令她倒抽了口气。盖文随手拿起一旁柔软的大毛巾,将她包裹在内。

茱蒂丝没敢吭声,内心深处直觉地认为若出了声,便会打破此刻慑人的气氛。

他温存地触碰她——没有惩罚,没有兽欲发泄。他在炉火前的长凳上坐下,让她立于他双腿之间,仿佛她是个孩子一般。

若有人描述这种场面,茱蒂丝一定会嗤之以鼻。可是现在她相信了,虽然他衣冠整齐,而她却赤身,茱蒂丝并未感到丝毫尴尬,只一迳玩味着这一刻的神妙。

盖文小心翼翼地拭干她的身子,他的手脚略显笨拙,有时太重,有时又会太轻柔。

“转身。”他命令道,她顺从地转身让他擦拭后背。

当他把毛巾丢在地上时,茱蒂丝屏息以待,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根手指划过她背部凹陷处,她立即感受到一酥麻感,他的一根手指所能表达的,远超过数百次爱抚。

“你真美,”他声音浓浊地喘息道,将双掌贴在她臀部的曲线上,“如此的美。”

她不敢呼吸,纵使感到他的唇落于颈侧,还是憋着那口气。他的双手以折煞人的缓慢速度抚向她的腹部,越过肋骨,终于来到她那等待着他,恳求着他的眷顾的。她终于长吁那口气,后倾身倚向他,头枕在他的肩窝上,他的嘴仍在她颈际流连。他任由双手恣意地在她身上游移,感觉她柔细的肌肤,探索她玲拢的身体。

当茱蒂丝为激情冲击得神智恍惚时,他才终于带她上床。数秒之后,他的衣物已躺在地上,他已来到她身边。她急切地把他拉过去,寻找他的嘴,他笑她那贪婪的双手,挪揄她,但灰眸中却没有讥嘲之意。他们从容不迫地彼此探索,延长彼此的乐趣,一起欢笑。她的双手盲目地往下探索,当她发现她所找寻的目标时,他眼中再也不见笑意了。他把她推倒时,眸子已因激情而变得深邃墨黑。

不一会儿后,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呼喊出声,彼此均在甜蜜的折磨中寻得解脱。茱蒂丝只觉精疲力竭,全身骨头都酥了。盖文虽翻身离开她,但是一条腿仍压在她之上,一手手臂也占有地压在她胸前。她深深地叹口气,然后幽然入梦。

翌晨醒来时,茱蒂线像只午寐方醒的小猫般,伸个大懒腰。她手臂往旁边伸去,却只摸到一片空,她立即睁开眼,盖文已经起床了,由穿窗而入的阳光判断,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头一个念头是赶快到外头去,然而温暖的床和昨夜的记忆,却把她留在原处。茱蒂丝侧转身,爱抚着身旁凹陷处,把脸理进他的枕中,它还带有盖文的气味。喔,她这么快就已熟悉了他的气味。

她作梦似地笑了,昨晚恍若置身天堂。她回忆着盖文的眼睛、他的嘴——他填满了她的视线。

房门轻剥声激使她心跳狂乱,但当一见到推门而入的是琼安,便又突兀地平复下来。

“你醒了?”琼安问,脸上挂着了然的笑容。

“盖文爵士一大早就醒了,他武装了自己。”

“武装自己?”茱蒂丝像弹簧似的弹坐起身。

“他只是想去参加比赛,我真不懂他这是何必,身为新郎,他根本不必上场。”

茱蒂丝又跌回枕上,她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她本应该是醒来发现自己全身酸痛,可是相反地却发现自己精神高昂,朝气蓬勃,仿佛体内有股源源不断的精力必须发泄。她知道盖文必然也有相同感受,参加竞技比赛只是为了消耗过多的精力。

她掀起被单,跳下床,“快帮我穿衣服,时间不早了,你想我们会不会错过他?”

“放心,不会的。”琼安大笑。

茱蒂丝迅速穿上一件内榇浅蓝色丝裙的靛青色天鹅绒长袍,腰间系一条饰以珍珠的蓝色软皮腰带。

琼安只简单地为她梳顺蓬松的长发,任其狂野地披散着,上面用珍珠发带箍住一条蓝色透明薄纱。

“我准备好了。”茱蒂丝不耐烦地说。

茱蒂丝迅速赶到蒙特格利家族的看台,心中矛盾思绪紊杂,昨晚之事是她的幻想吗?那会是场梦吗?盖文和她了。那是真正的,而不是单纯的生理发泄。她虽然缺乏经验,但像他那样温存的爱抚她,心中真的会对她毫无感情?

突然之间,阳光似乎变得更为灿烂夺目。

或许她是个傻瓜,但她愿意为这婚姻做个尝试。

茱蒂丝伸长颈子极目四望,设法找寻她丈夫的综影,但是竞技场上人畜杂处,她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

于是她迅速离开看台,前往与会武士的营帐。她在外围栅栏边驻足,无视于身旁挤着她的商贾与农仆,过了好半天她才终于看到他。

穿着一般服饰的盖文是个英挺魁梧的男子,但是身着甲胄的盖文则气宇轩昂,威武不凡。他轻松地抬腿翻身登上马背,仿佛身上数百磅的额外负担根本不算什么。他**骑的是匹灰色战马,马身上饰以绿色毛哔叽马饰,披着刻有金豹的绿色皮饰。她看着他的随从将他的头盔、盾,以及长矛递给他。

茱蒂丝心跳到了喉咙口,差点没呛住她。这种游戏虽然用的是木制长矛,有别于战场上所用之长矛,但是仍有危险存在。她屏息看着盖文策马前进,头低倾着,手臂执矛平伸。他的矛正中对手的盾,而对方亦然,双方长矛均应声折断,于是两人都折回场边重换新矛。

比赛规则是折断三支长矛,而不致被对方击下马背,如果其中一方在三回合冲刺中被击下马背,他就得将自己的战马和甲胄全献给对手——而这是笔不小的财富。也正因此,雷恩才会在各地巡回赛中赢得一笔财富。

但是参加这种比赛,意外事件频生,受伤乃难免之事。茱蒂丝就是因为知道这事,所以一直提心吊胆地看着盖文一次又一次地冲刺,而双方均未跌下马背。

茱蒂丝附近有个女人一直咯咯笑着,原本她没去搭理,但一串话语却敲醒了她。

“瞧,全场只有她老公没带祝福而她却给他两个弟弟金丝带。你说她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这些话用意恶毒,就是专门说给茱蒂丝听的,可是当她回头时,却没有人显得对她有兴趣。她再回头打量在战马间走动的武士,或者站在她附近观赛的武士。那女人说的是事实,所有武士的手臂上、长矛或者头盔上,都系有丝带或手帕。雷恩和迈尔斯收获更是不少,两人手臂上都系着一条磨损的金丝带。

茱蒂丝本意是想趁盖文第三次冲刺前,赶到场边吸引他的注意,但是她对比赛事宜不甚熟悉,不知她此举有多危险。一般战马都是从小训练,以便在战场上协助主人克敌,他们会使用强劲有力的马蹄,像人使剑般杀敌。

她只顾得往前冲,压根没发觉一个又一个武土猛拉马缰,闪躲她娇小的身子,同时惊愕地倒抽气,她亦没发觉看台上的人也注意到她,均起身屏息观看。

盖文接过随从递给他的长矛,抬起头,他感觉到群众间渐渐增大的惊呼声,随即看到茱蒂丝。他知道等他下马时,她人也赶到了,所以他只是高踞马背,看着她朝自己狂奔而来,他全身肌肉莫不紧张地纠结。

茱蒂丝没有丝带可给他,但她知道必须给他祝福,他是她的。

一面奔跑,她一面拉掉珍珠发带,扯下那条周缘缀有珍珠的薄纱头巾。

当她终于赶到盖文身边时,她举起那条薄纱头巾递给他,“祝福你。”她试探地笑了笑。

他一动不动地僵了半晌,然后才举起长矛斜伸至她身侧。茱蒂丝迅速将头巾一角牢牢系在矛柄上。当她抬首对他微笑时,他倾身向前,一手置于她颈后,轻而易举将她抱离地面,重重地亲吻她。头盔鼻尖部分的金属冰凉地抵着她的脸颊,他的吻又好重。当他终于放下她回到地面时,她已头晕目眩。

茱蒂丝兀自恍惚之际,根本没发觉全场观众都鸦雀无声,但盖文却不。

他的新娘冒着生命危险为他送来祝福,现在他胜利地高举长矛,咧嘴笑得两边嘴角几乎裂到了头盔的两边。

群众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茱蒂丝转过身,发觉所有眼睛都看着她,一张粉脸立即羞得通红,她不忙迭地用双手掩面。迈尔斯和雷恩急忙由边线奔过去,双臂保护地圈住她,半抬半拥地将她带到安全之地。

“你若是没有让盖文这么快乐,我也会把你按在膝上打得你做到为止。”雷恩笑道。

当盖文将他的对手击下马背时,群众又发出一串震天价响的欢呼声。茱蒂丝实在不惯于成为人们欢笑的中心,她尴尬地撩起裙子,尽可能迅速排众奔向石塔后的花园。也许在小花园里独处一阵子,能够帮助她的脸颊恢复正常色泽。

艾丽丝怒冲冲地冲进贝罕郡伯爵的营帐。这四壁悬着丝帷,地上铺着波斯地毯的豪华营帐,正是艾默德.乔特耳斯享受的宫殿。

“有什么不对吗?”身后低沉的声音在问她。

艾丽丝一转身,怒目瞪视艾默德的弟弟罗吉尔。他坐在矮凳上,上半身着正在磨他的剑,他是个英俊的男人,一头金发被阳光晒得色泽变浅,挺直的鹰钩鼻,嘴唇薄而线条冷硬。他左眼旁有道疤,但这并未损及他的英俊相貌。

艾丽丝经常希望伯爵是罗吉尔,而非艾默德。她张口欲回答,随即又打住,她不能告诉他,她眼见盖文的妻子哗众取宠有多气恼。

她本主动要给他祝福,但他却死也不肯接受,说什么有关他们的蜚短流长已太多,不愿再惹是生非。

“你这是在玩火,”罗吉尔告诉她,用大拇指测试刀锋利度,“蒙特格利家族的男人,对事观点与我们不同。对他们而言,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中庸之道可言。”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艾丽丝高傲地应道。

“盖文发现你在骗他,绝不会高兴的。”

“我没有骗他。”

罗吉尔单眉微挑,“哦,那你是怎么跟他解释你要嫁我那伯爵哥哥的事?”

艾丽丝重重地在他对面的矮凳上坐下。

“你不觉得那个女继承人很美,是不是?”

艾丽丝眼冒怒火地瞪向他,“她一点都不美,看她那一头红发,盖文才不会觉得她诱人,只要看——”

罗吉尔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我也参加了闹洞房的行列,看见她大部分身体,她身上一粒雀斑都没有,别欺骗自己了,你真以为等他和她独处时,你还抓得住他的心?”

艾丽丝倏地起身,踱向帐边,她绝不会让罗吉尔看出,他的话有多困扰她。

她必须保有盖文,不论如何,她都必须保有他,他爱她,爱得不但深而且诚挚,她这一生从未有人爱过她,她对爱的需要量等于她对艾德默财富的需要。她妥善地隐藏自己的创伤,从不让任何人触及她的内心世界。

从小她就出落得美丽,其他姊妹全都是又丑又胖,头脑简单,她母亲以为保母和来堡中拜访的宾客,已给予她足够的注意力,所以将全部的爱给了其他的姊妹。为母亲所遗弃后,艾丽丝只有转向父亲寻求爱。但是尼古拉斯唯一关爱的就是他的酒瓶,所以艾丽丝学会了如何夺取她所得不到的东西。

她操纵父亲为她买最好的衣饰,给她所有的物质享受,而她压倒群芳的美使得众姊妹愈加痛恨她。直到遇见盖文之前,除了艾拉那个老婆子以外,再也没有人爱她。然而多年来的挣扎,绞尽脑汁争取区区几文,使得她对财务安全和对爱的渴求一般强烈。

盖文还不够富有到能给予她那种安全感,但是艾德默却能。

现在她的需要有一半,被那个红发女巫给夺走了。艾丽丝可不是那种静坐一旁,任世事顺其自然发展的人,她会不择手段争取她所要的……

“艾德默在那里?”

他朝帐后的亚麻幕帘点点头,“睡着了,吃太多也喝太多,撑着了,”他嫌恶地说,“找他去吧,他会需要有人替他捧那个病脑袋。”

“小心点,老兄。”雷恩大声命令迈尔斯,“没撞营柱,他的脑袋就已经够受了。”

他们用盖文的盾牌抬着他,他的两只长腿吊在外头,在泥土地上拖着,他刚将第二位对手击下马背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对方临跌下马时长矛往前一滑伸,无巧不巧正搞在盖文的头上,这剧烈的撞击不但撞凹了盖文的盔甲,而且撞得他眼前一黑,脑中杂音交击。他凭借着多年训练,硬撑着掉转马头回到场边。

他对自己弟弟和随从无力地一笑,然后慢慢地跌进他们伸出的手臂中。

现在雷恩和迈尔斯小心翼翼地,将其大哥移上帐中的窄床,他们取下他受损的头盔,替他垫上枕头。

“我去找医生,”雷恩对他弟弟说,“你去找他老婆,女人最爱无助的男人了。”

数分钟后,盖文逐渐恢复知觉,冰凉的水被挤在他灼热的脸上,冰凉的小手爱抚着他的脸,睁开眼时他仍感觉头晕目眩,脑袋里爆轰声连连,起先他甚至认不出他看见的是谁。

“是我,艾丽丝,”她轻声说道,他很高兴这里没有震耳欲聋的噪音,“我是来照顾你的。”

他微微一笑,再次阖上眼,他知道有什么事应该记得,却怎都想不起。

艾丽丝看见他右手中仍紧抓着茱蒂丝给他的头纱。纵使他跌下了马背,他还是设法将它由矛柄上取下,紧握在手中,她不喜欢这种事。

“他伤得很严重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帐外焦急地询问。

艾丽丝当即倾身向前,将唇印在盖文毫无反应的唇上,再抓起他的手臂围在她腰上。

帐外的阳光投射在他脸上,以及唇上的压力,使得盖文睁开眼,这时候他的神智已恢复了些,他看见他的妻子在他那眉头深锁的弟弟的环侍下,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拥抱艾丽丝。

他赶忙推开艾丽丝,挣扎着想坐起身,“茱蒂丝。”他虚弱地轻唤。

她脸上血色尽失,眼中眸光闪着怒火,她给他的目光再次充满恨意。突然间,它又转变为慑人的冰寒。

他挣扎着想起身的动作,对他受创的头盖骨来说负担实在太重。那撕裂般的剧痛实在难以承受,所幸一切又逐渐归于黑暗,他重重地跌回枕上。

茱蒂丝迅速转身步出营帐,迈尔斯就紧跟在后,仿佛她需要一切力量保护,不受邪恶所伤。

雷恩回头望向他哥哥时,一张脸气得发黑。

“你这个杂种——”他才吼了一句便又打住,因为他发觉盖文早已失去知觉,他立即转向艾丽丝,她正得意洋洋地仰望着他,他一把揪住她的胳臂,粗鲁地拉她起身,“这全都是你一手策划的,”他嗤之以鼻,“上帝!我怎么会有这种愚蠢至极的哥哥?你根本不值得茱蒂丝掉一滴眼泪,不过我想你已经害她流了不少泪。”

看见她嘴角淡淡的笑意时,雷恩更光火了。想都不想,他就抬手给了她两个耳光。他一直没松开她的手臂。当她再望向他时,雷恩不觉为他所眼见的倒抽了口气。

艾丽丝并没有生气。相反地,她正饥渴地盯着他的嘴,眼中更明显写着她的**欲。

他这辈子从未感到如此恶心又嫌恶过,他猛将她甩向一根营柱,用力之猛让她几乎这不过气来。

“你给我滚,”他咬牙切齿道,“以后要是再碰到我,小心你的性命。”

把她甩出营帐后,雷恩转向他大哥,这时盖文又开始移动了,来照顾盖文的医生则躲在帐中一角瑟瑟发抖,亲眼目睹蒙特格利家兄弟发火,可不是种愉快的经验。

雷恩头也不回地对那医生说,“照顾他如果你有什么可以让他更痛苦的东西,尽管用在他身上。”他转身大步离去。

医生强灌盖文喝下一些药,使他熟睡,而当他终于醒来时天都已经黑了。帐中一片阒黑,只有他孤独一人。浑身虚软无力地,他抬腿下地,坐起身。他的脑袋不但有几百斤重,而且里面又敲又打,仿佛有人企图要从里头替他开个大缝,他用双手捧住脑袋,闭上眼抗拒那不是人受的剧痛。

过了好半天,盖文才终于又能撑开眼皮。他头一个想到的是,奇怪为什么四下只有他一个人,他原以为他的随从或弟弟会守在一旁。他直起背脊,这又感到另一种新的疼痛,他穿着甲胄睡了大半天,这会儿已全身僵硬,每个关节都伸展不开。

他的随从为何没有替他卸去甲胄?那男孩通常都很尽责的呀。

地上有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吃力地弯起身拾起茱蒂丝的蓝色薄纱头巾。他抚摸着它,清晰地记得她是怎么奋不顾身地奔向他,逗人地笑着,长发飞扬在身后。他一直屏息等着她赶到他身边,当她把祝福送给他时,他这辈子还没像当时那么骄傲过。

他用手指轻抚着纱布边缘的珍珠银饰,执起它贴在颊上。他几乎可嗅到她的发香,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它一直靠着他那汗淋淋的战马,怎会还有她的气味,那八成是出于他的记忆。

他回想她仰望着他的那张精致的脸蛋。现在,这张脸蛋已值得他奋力争取。

紧接着,盖文想起它的改变,他的头又落回双掌之中,有一段空白仍是谜,他可以看见改变后的茱蒂丝没有笑,没有他们**时那种轻蔑,而是一个看着他仿佛他已不再存在的茱蒂丝。要把所有的片段全聚集起来委实不易。渐渐地他记起被长矛击中,然后有人跟他说话。

突然间,一切全部清晰明白了。

茱蒂丝撞见他拥抱艾丽丝,奇怪的是,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曾期望过艾丽丝的抚慰。

盖文费尽了所有力气好不容易才站起身。他必须卸下这身甲胄,否则以他目前疲累且虚弱的状况,是无法扛着这身重量走出十步的。不管他的头有多痛,有多难过,他都必须找到茱蒂丝跟她谈谈。

两小时后,盖文终于进了大厅。他四下找寻他的妻子却苦寻不得。每跨出一步都造成更多一分的痛苦,到现在他几乎已痛昏了头,也疲于抗拒疼痛。

视线晕蒙中,他看见海伦捧着一盘饮料送去给宾客。等她回来经过时,他将她拉入大厅阴暗的角落。

“她在那里?”他哑声问道。

海伦嫌恶地瞪着他,“现在你问我她在那里?”她嗤之以鼻,“你像所有男人伤害女人一样伤害了她,我一直试着想拯救她。我告诉她所有男人都是卑鄙下流,不值得信任的——可是她就是不肯听。哼,她为你辩护半天所得的又是什么?我看见她前天晚上的嘴唇,你还没跟她上床就已经开始打她。今天早上许多人都看见你弟弟,把威伦斯那婊子甩出你的营帐。我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我真该先杀了我们两个,也不该把茱蒂丝交给你这种小人。”

如果他岳母还说了什么,盖文也没听见,因为他早已走远了。

好半天后,他终于在花园里找到和迈尔斯坐在一起的茱蒂丝,盖文没去理睬他小弟警告的脸色。他不想争执,只想和茱蒂彩单独相处,拥抱她,就像昨夜一样。也许那时候他的头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跟我进去。”他静静地说,每说一个字都艰难万分。

她立即起身,“是的,爵爷。”

他微微皱眉,伸出手腕给她,但她似乎没有看见,他故意放慢脚步好让她与他并肩而行,可是她依旧尾随在他身后,且躲到另一边去。他没吭声,一路回他们的卧室去。

经过嘈杂的大厅后,房间里冷清得宛若天堂。他小心冀翼地坐下,脱掉长靴,抬首看见茱蒂丝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床尾。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呢?”

“我在等候你的命令,爵爷。”

“我的命令?”他又皱了眉,而这每一动作都加深了他头部的疼痛,“那就脱衣服上床吧。”

他被她搅昏头了,她为什么不生他气呢?他至少还能应付她的脾气。

“是的,爵爷。”茱蒂丝应道,话语声全是单音,毫无抑扬顿挫的转折。

脱了衣物,盖文慢吞吞地移到床边,茱蒂丝已在那里等着他,被单直盖到她的颈子,眼睛发直地盯着床顶盖。他爬进被单,移近她的身子,她抵着他的肌肤柔滑细致,给予他心灵莫大的抚慰,他用手抚摸她的手臂,可是茱蒂丝却毫无反应,他倾身过去亲吻她,然而她的眼睛没有闭起来,嘴唇也一无反应。

“什么事困扰你了?”

“困扰我?爵爷?”她声调平板地问,直勾勾地迎视他的目光,“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一切听命于你,而这正是你一再训诫我的,告诉我你的希望,我会服从,你想和我**吗?我会服从的。”她将大腿抵向他的,好半天后盖文才发觉她已为他张开腿。

他惊骇地瞪着她,他知道她的本性并不是这样粗俗的。

“茱蒂丝,”他困难地说,“我要解释今天早上的事,我——”

“解释?爵爷,你为什么要跟我解释?你平常都跟仆人解释你的行为吗?我和他们一样都是属于你的。只要告诉我你要我怎么服从你,我会做到的。”

盖文缓缓离开她,他不喜欢茱蒂丝看他的这种眼神。当她恨他时,她的眸子至少还有生命,而今那儿什么都没有。他依依不舍地下了床,麻木地套上紧身衣和长靴,将其他衣物搭在手臂上,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这样走出了这间冰冷的房间。

茱蒂丝溜下那偌大而空洞的床,套上镶貂皮的翠绿色天鹅绒晨褛时,蒙特格利堡中仍是一片沉静。这时候天方破晓不久,堡中的人尚未醒来。自从盖文把她丢在他的城堡门阶上时,她就老是睡不好。这张床实在太大,太空洞了,总使她不安宁。

自从茱蒂丝拒绝反应他的后,翌晨盖文便下令众人随他返回他的城堡。茱蒂丝一直非常顺从,如非必要绝不开口跟他说话。他们长途跋涉了两天,才终于来到蒙特格利堡的大门口。

一踏入这座城堡,她便印象深刻。虽然他们高举着飞扬的金豹旗帜,但两座石塔上的守卫仍谨慎地查问来人身分,以免敌军蒙骗过关,城墙外有一道深且宽的护城河,外城的建筑整洁有序,各色商铺一应俱全。要进入盖文与其兄弟所居住的内城,还需通过一扇深锁的大门。

主建筑是一幢四层楼的石堡,堡中每扇窗户都装有玻璃。中间有座砖墙环绕的花园。茱蒂丝可望见矮墙内水果树均已开花结果。

她想告诉盖文她的感觉,可是他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他只丢下几个命令,然后抛下她和她的行李扬长而去,让她向堡中的人自我介绍。

过去一个礼拜中,茱蒂丝逐渐摸熟了这座城堡,并发觉这儿是个愉快的工作地方。堡中仆役对于听从女人的指挥毫无怨言,更无反对之辞。她将自己埋在工作中,尽可能不去想她丈夫和艾丽丝.威伦斯的私情。大多数时候茱蒂丝都做得很成功,只有夜深人静时,孤独便会涌上她的心头。

园中一阵**使她奔向窗畔。这时候时间太早,仆役们还不会在外走动,只有蒙特格利家族的人方得允许进入较小的后城门。由于日光仍晕暗,她无法分辨是谁在下头下马。

她扭身奔向楼梯,进入大厅。

“小心点,伙计们。”雷恩大叫大嚷着,“你们以为我是铁打的,禁得起你们这样的折腾?”

茱蒂丝在楼梯底煞住,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小叔被抬进屋里,他一只腿上绑着层层绷带。

“雷恩,你怎么了?”

“该死的马!”他咬牙切齿的说,“大白天里,他居然看不见自己走的路。”

他的人将他放在壁炉前的椅上,茱蒂丝随后赶了过去,“这是说这全都是因为你的马造成的喽?”她笑问道。

雷恩不再皱眉,颊上的酒窝又出现了,“唔,也许我也有一部分错,它一脚踏进洞里,把我给甩了出去。我的腿先着地,然后被我的身子给压断了。”

茱蒂丝立即跪下,动手解开他跷在矮凳上的脚上的绷带。

“你在干什么?”他锐声问道,“他们已经请大夫看过了。”

“我才不相信他。如果断骨没有接直,你将来会变跛的。”

雷恩瞪着她的脑袋顶半晌,然后召唤仆人,“替我拿杯酒来。我敢打赌她不让我更痛苦,是不会轻易满足的。还有叫我哥哥来,为什么我们醒着时他还能呼呼大睡?”

“他不在这里。”茱蒂丝若无其事地说。

“谁不在这里?”

“你哥哥,我的丈夫。”她声音平板地说。

“那他去那里了?什么事使他非出去不可?”

“恐怕这我就不得而知。他把我留在大门口,然后就走了。他没跟我说要去办什么事。”

雷恩接下他的家臣递给他的那杯酒,看着他嫂嫂摸索他的腿骨。至少疼痛使他没心思去发泄他对他哥哥的不满。他敢打赌盖文丢下他美丽的新娘,一定是去找艾丽丝那个婊子。当茱蒂丝摸索到断骨处时,他的牙齿立即咬住杯缘。

“只是有点错开位置而已,”她观察道,“你按住他的肩膀,”她对雷恩身后一位家臣说道,“然后我要拉正他的腿骨。”

帐顶被积聚的雨水压陷了,肥大的水珠聚集在篷顶天花板上,当雨点打在帐顶时,水珠也应和着往下掉。

一滴又一滴的水珠打在脸上时,盖文气急败坏地大吼诅咒。自从离开茱蒂丝后,老天爷就没停过下雨,所有东西全都是湿的。更糟的是倾盆大雨使得他的手下,个个都脾气暴躁,无所适从。

他们已在乡间闲逛了一个礼拜,每天夜里在不同地点扎营。他们的餐食都是赶在两场大雨之间仓卒完成的,几乎没有一回不是半生不熟,教人难以下咽。

当他的卫戍长约翰.巴赛德,追问其主人这样无所事事地在外闲逛的原因时,盖文爆发了。然而约翰不甘示弱的嘲讽眼神,使得盖文只有尽可能躲这家伙。

他知道他的手下怨声载道,他自己也是。但至少他还知道这样闲逛的原因。

他真的知道吗?

那天晚上在茱蒂丝她父亲堡中,当她那般冷漠地对待他时,他当下决定要给她个教训。在她从小到大所成长的熟悉环境中,在亲友家人的环伺下,她或许觉得安全无虞,但是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她还敢那么桀骜不驯吗?

由于他两个弟弟决定暂时离家,不打扰这对新人,所以他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

虽然雨水不断透过帐幕打在他脸上,他还是为想像中的场面咧嘴笑了。他可想见她面临一些危机——也许像是厨子烧焦了一锅豆子之类的剧变。她会张皇失措,立刻派人来找他,恳求他回去解救她的苦难。而派出来的人会找不到他的主人,因为盖文根本不在他任何一处别庄。更多的剧变将会陆续发生。

等他回去时,他会发现一个哭得像泪人似的茱蒂丝,而她会跌进他怀中,感激能再见到他,解脱于他终于回去将她由比死还恐怖的命运中拯救出来。

“哈,对!就是这样!”他开心地大叫,大笑。接连不断的倾盆大雨,和所有的不舒适全都值回票价。他会严厉地训诫她一顿,等她完全臣服后,他会吻去她的眼泪,然后抱她上床。

“爵爷?”

“什么事?”盖文对这可恶的打岔厉声斥道。他正拟想到他将要让茱蒂丝在卧室里做什么,以换得他的原谅时,突然被这么一打岔实在太杀风景。

“我们在想,爵爷,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去?躲掉这场烦死人的大雨。”

盖文张口欲咆哮这不关他的事,条地又打住。他开始笑了。

“我们明天就回去。”茱蒂丝已经孤军奋斗了八天。这段时间已足够使她学会一些感激——以及恭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