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万物俱静。

锦瑟窝在玉连城怀里睡得正酣。

忽然,“哗啦”一声清晰的泼水声传进耳朵,惊醒了她。

揉着眼睛抬起头,玉连城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城墙方向,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所谓“城墙”,不过是临时用各种荆棘和带着倒刺的铁丝围起来的围栏,目的是隔绝他们这些鼠疫患者,围墙外时时刻刻都有官兵把守,一旦发现有人企图越过围墙逃走,杀无赦!

此刻,围墙外人影绰绰,时不时传来泼水声,不多时,一股浓烈的汽油味传来,锦瑟一惊,这是要焚城了?

玉连城宽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不要怕。”

锦瑟摇头:“我不怕。”

有你在,我就不怕。

小憩的人们都被这泼水声惊醒,一个个爬起来,发现那些官兵泼的是汽油准备焚城时,瞬间惊恐万状,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涌过来,毕竟玉连城——他们的主心骨在这边。

玉连城当机立断:“流风,带我去城门上。”

锦瑟大概猜到他要做什么,亦步亦趋的跟上。

登上城门,城外已经围了不少人,有官兵,也有百姓,一个个忧心忡忡的看着城里。

西城那边的弃尸场已经烧起来了,浓烟蔽日,尸体烧焦的恶臭味随风飘来,锦瑟忍不住一阵恶心。

远远的,一顶官轿慢慢行至城下,从轿子里走出一个头戴官帽,身穿官服的年轻人,年轻人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三四岁,蹩着眉看着紧闭的城门,眉宇间全是心痛和无奈。

看得锦瑟心里一阵反感,这个时候还坐轿子来,这人的官威不小啊!

流风在玉连城的示意下跃上城墙,居高临下的冲那年轻的县太爷喊道:“刘大人,我是江南玉家的流风,我家公子玉连城在此,有话想和大人谈谈,可否请大人上城墙祥叙?”

刘大人的目光转到流风身上,一听到要上城墙详谈,他眼里有一闪而逝的惧色,摆摆手:“你家公子呢?就在这说吧,本官听得见。”

“我看你是怕死不敢上来吧!”锦瑟心直口快,想也不想就冲口而出。

刘大人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锦瑟!”玉连城嗔了她一句,并无多大责怪意味。

“本来就是!”锦瑟不甘心,小声嘀咕一句,自动自发退到他身后。

“咳咳,”刘大人假意咳嗽两声,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玉公子一心为民,本官很感动,可这疫情越来越严重,焚城也是迫不得已,牺牲小部分人,拯救大部分人,这办法也是禀告了当今圣上,我们才敢实施的,所以,玉公子,还请您见谅。”

玉连城眼眸闪了闪:“你确定当今圣上知道这件事?”

谁不知道当今皇帝只是个傀儡,实权全在太后手中,估计皇帝根本就没机会看见这奏折。

“那下官就管不着了,书已经批下来了,玉玺也已经盖了,玉公子,焚城在即,在下就对不住了。”

“刘大人且慢。”玉连城在流风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半个身子全倚在城墙上,锦瑟站在身后惊讶的看着他,她原本以为玉连城的双腿因长期丧失行走能力早已萎缩,没想到他居然还能站起来,只是,他的背影,怎么越看越似曾相识?

玉连城温润的声音响起:“在下不才,在这城中三天才研发出一种药物,这种药物能药效抑制疫病蔓延,城中的百姓皆已服下,能否给在下一点时间,在下保证让这城中还活着的百姓全部完好的走出去。”

刘大人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惊恐,继而语气僵硬的道:“玉公子,这瘟疫自爆发以来也有数月了,不少能人异士都来看过,可没一个能解其万一,玉公子入城不过三天,却能研制出控制疫病的药物,在下冒昧的问一句,这,可是真的?”

流风闻言怒斥道:“放肆!江南谁人不知我们公子医术了得,你一个小小县令,不仅不配合医治百姓,反而主张焚城······”

“流风!”锦瑟一直站在玉连城后面,此时上前一步,拽住流风,在他耳旁耳语:“跟他说这么多干嘛,他推三阻四的非要焚城,不过是怕这疫病传播出去殃及他自己,你只要把他抓进城里,让他跟我们一起同生死共患难,看他还敢不敢放火!”

“锦瑟,不可莽撞!”

玉连城不赞同她的做法:“刘大人好歹是一城之主,这样未免太过激了,他也是为了百姓着想,现在整座城里两千多条人命都在他一句话里,切记不可轻举妄动,否则······”

锦瑟黯了黯眸子,玉连城的考量有一定的道理,可凭谁都看得出来,这个刘大人不过是想尽快焚城,草草结案,掩了这两千多个人的口,好让自己高枕无忧,锦瑟实在是看不过。

“刘大人,玉某不才,只要再给玉某三天时间,除去疫病根源,届时不仅这城中百姓能安全无恙,就是相邻几个乡镇的疫情也能一并控制住,这对刘大人来说难道不是好事?您是父母官,一心为民玉某佩服,若是出了什么事,圣上怪罪下来,我玉家一力承担,与大人无关,这样可好?”

流风在旁边气得脸色铁青,清高如玉连城,何时这样低声下气过,这姓刘的也太不识抬举了,待他扭转这乾坤天地,第一个要办的就是他!

“玉公子,不是在下不懂变通,只是圣

命不可违,这焚城之事刻不容缓,恕下官不能从命,还望玉公子见谅。”说完手一挥,“焚城!”

几个手执火把立在一旁待命的将士立即行动,脚步铿锵的四散分开来,就要点燃浇满汽油的围栏。

玉连城坐回轮椅上,脸色凝重,手握在轮椅的把手上,青筋浮起,一身风尽散,眼中暴虐骤现,:“流风。”

流风领意,接过仆从手里的弓箭,长身立在墙头,搭弓挽箭,将弓身挽到极致,“嗖”的一声弓箭破开空气,直直朝刘大人射去。

刘大人正吩咐着手下的将士点火焚城,不其然周围围观的百姓都发出尖叫,一回头,眼睛直直的对上那支来势汹汹的利箭,恐惧刚从心底冒了个尖,那支箭准确无误的命中头顶,穿过乌纱帽,牢牢的钉在头上。

流风满意的看着姓刘的吓得双腿发抖,瘫坐在地上哆嗦个不停,世人皆知他剑术一流,却鲜少有人知道他箭术比剑术更胜一筹。

再次搭起一只箭,准头对准他:“刘大人,这次我可不敢保证还会再射偏。”

“大······大胆刁民,竟敢威胁本官,本官定要······”

“嗖!”

话被生生截断在破空而来,险险钉在他裆下半寸的利箭下,银白的箭头没入地下,只差半寸,只差半寸······他这一生就不能人事了。

从城墙上退下来,玉连城眉峰微皱:“虽然刘大人宽限我们三天时间,可是这疫病根源到现在还没找到,说要完全根除,谈何容易。”

锦瑟期期艾艾的站在旁边,欲言又止。

玉连城问:“你怎么了?”

锦瑟挠挠头,顿了半晌:“没事。”

她不敢轻易说出来发现鼠洞的事,其一是因为忌惮张鑫的老鼠兵团,那上百万条老鼠若是集体出动,不说这盐城里的两千多人,就是外面那些百姓也要遭殃,再者是张鑫虽然把她控制在鼠洞里,却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甚至还帮她解了身上的蛇毒,于情于理,他对她还是有救命之恩的,告诉玉连城这件事,玉连城肯定会带人上山去灭鼠,到时候少不了一场大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种场面是她不愿见到的。

“锦瑟,”玉连城伸手替她把凌乱的刘海别到耳后,动作温柔:“若是三天后,我们没能解了这鼠疫,届时就要和这些百姓一起被烧死在这城里,你,怕不怕?”

锦瑟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的点点头:“怕。”

玉连城深深的看着她:“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若真的到了那一天,要听流风的话,出了城东面的林子里有备好的快马,只要回到山庄,他们就不敢把你怎么样,记住了吗?”

锦瑟摇头。

玉连城握住她的手:“其实,对于这鼠疫,我心里没底,城中的疫病扩散是控制住了,可是没有找到疫病源头,这就无异于是在做无用功,老鼠还是会出来肆虐,威胁百姓,我们只有三天时间······”

“公子!”锦瑟反握住他的手:“我知道疫病源头在哪!”

话一出口,锦瑟浑身一颤。

她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几天几夜没休息,玉连城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此时漾出一丝笑意,没有想象中的吃惊,眼角眉梢却全是笑意:“哦?在哪?”

“在······在······东南方向那座山上。”锦瑟把上山如何发现鼠洞,遇见张鑫的事原原本本跟他说了一遍,末了加上一句:“公子,张鑫帮我解了蛇毒,对我有救命之恩,你上山灭鼠的时候,能不能放他一马,不要······伤害他?”

玉连城静静的坐在轮椅上,含笑的嘴角在听到她这句话时松动下来,脸色沉郁:“你觉得,以那个少年的脾性,即使我能放过他,他会撇下他的老鼠兵团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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