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与前世的联系,我点头,他对张丽丽如同当初我对章岩与杰一样,就是因为这种奇怪的宿命感,使我得到了何其,但是它却始终存在,无论我如何努力,它将永远霸住记忆,令我怅惘若失。

“你可曾去见过你的父母?在他们身上可有什么吸引你的东西?”

“见过。”他不好意思,“我在房顶上偷偷看他们,夜很深了,但他们却还没睡,不住唉声叹气,母亲在流泪,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我。”

“你没有去找张丽丽,只去看了父母?”

“是,我先去看了他们,看到母亲的眼泪,我很是迷惑,所以不想再去找其他人了。”

“迷惑?”这话可听得我迷惑不解,询问地盯着他。

“对,迷惑。母亲的眼泪让我感到陌生,我并不觉得痛苦或伤心,我只是喜欢看她流泪,那些眼泪像是会自己变成绳子,一路连接到藏在暗处的我身上,令我突然觉得很安心又很排斥,真正想不通。”

“你去看张丽丽,她也会为你落眼泪的。”

“不会。”他脱口否定。

“为什么?”我更奇怪,何其的心思竟然有我到达不了的地方。

“张丽丽不会为我落眼泪,她只会为自己哭。我不是笨蛋,论外表才干,我胜过吴启宪,而家产实力,我比不上他,她一直在我们中徘徊做不了决定,如果不是你的出现,她会永远拿不定主意。”

“哈哈哈。”我仰天大笑了起来,谁敢说老实人是傻子,他们完全洞悉实情,原来,我不过是他们这一场爱情戏里的筹码,何其有了我,才能得到张丽丽。

我服了,多么聪明的人类,他玩弄我的感情,转而又得到了长生,可是,我得到了什么?

“你笑什么?”他不解。

“没什么。”我好不容易停下来,抚着长发向他嫣然而笑,“何其,你有慧根,我担保你一定会学得很快,马上,你就会摆脱这些烦恼的。”

“哦,为什么?”他很高兴。

“只是因为我知道。”我向他眨眨眼。这个男人天性自私,永远为自己考虑更多,这样的人,原本就没有真心,变身不过是令他胸膛里跳跃的心脏停止,在本质上他与笙相同,如果笙会快乐,他也会快乐的。

只是我不同。我突然悲哀,为什么我还会这样缠缠绕绕不休无止?我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我们离开这里吧。”他又说,“朱姬,我不想再去面对以前熟悉的场面,当我看到母亲哭的时候,真是很安心,马上又觉得很排斥,这样的感觉不好受,我不喜欢。”

“好。”我仍未从思绪里解脱出来,随口应声。

“我们去法国吧,我一直想去那里。”

“没问题。”

“还有,今晚,我们最好换个地方,那个女孩子,她……”

“她怎么了?”我蓦然清醒过来,瞪住他。

“她没有死,刚才最后一刻,我让她逃脱了。”

“什么!”我跳了起来,指着地上那件血衣,“这是什么,你怎么会让她逃走的?”

“在遇到她时我已经喝饱了。”他低下头,“可是她在街那头引诱我,我很好奇,想看看……”

“想看看满足了口腹之欲以后,她是不是能让你满足。”我冷冷替他说下去,“等发现这样也不行后,你就傻了眼,让她光着身子逃脱了,再跑到我面前来责难!”我大怒:“何其,你这个惯会先发制人的小人,到死也改不了自己下等无耻的阴险脾气。”

何其苍白的皮肤开始泛出青色,完全被我骂得呆住。

一瞬间,他忘了辩解与躲避,只傻傻地看着我,月光下,他更像是一个受了惊的孩子,睁大双眼不知如何应对。我突然停止发怒,看他,到底还是无奈。

他是什么人,便是什么人,我既从未对他有过奢望,不过是得了一个伴,又何必愤慨怨言争端。

我安静下来,终于,长长叹口气:“何其,我们明天就走,去法国。”

法国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纵然何其一心向往,他也说不出个大概。

“那是国外,很遥远的地方,那里的人是不同的,一切都是不同。”

这些描述于我丝毫没有帮助,那些金发高大的人种,五官突出,对于我,只是个模糊的轮廓,在何其激烈兴奋的解释中,我依稀有些明白了过来,将要面对的是片完全新天地。

第二日,街上行人少了许多,那逃脱的女子将消息散布到各处,人人都知道有一种嗜血的怪物在门外寻食,家家闭户不出,军队组织出搜捕组,在每一条巷子里寻找那“面目妖艳“的男子。

而此刻,我们已在码头,打听到正巧有一班航轮要跑国外。

“船是开往哪里的?”

“美国。”

“那又是什么地方?”我皱眉,又问:“我们现在在哪一‘国’?”

“***。”何其也不见怪,他知道我是个封闭落后的孤魂野鬼,除了觅食,向来不与外人交流。

“现在有这么多‘国’了吗?”我有些发怔,“他们如何划分百姓土地?”

“世界之大,自然要分出若干国。”何其不以为然,“你是什么时候变身的?唐宋元明清,不会更老吧?”

“不会。”我淡淡,知道又如何,何其说得对,自变身那一刻起,世上的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我们在暗处劫持了两名欲要上船的男女,他们衣着华丽,看情形仿佛是一对年轻夫妇。

我制住那雪白娇嫩的女子脖颈,男子穿着整齐的料子套装,领口的礼结被何其捏得团皱。

“求求你们,放了我!箱子里有钱,有金条。你们都拿去吧!”他结结巴巴,奋力从嘴里挤出声音。

我忍不住“咯咯”地笑,听清楚了,他是在说“放了我”,一个人而已。

“可是我们不要钱,只要人。”何其紧紧捉住他,像捏着只软软的虫子。他向来喜欢这样对待猎物,雄性的征服感令他满足自豪,这点不同于笙,笙只要求食物美味,他总是想着法子哄得人类欢喜,然后在其不查觉的时候掠夺养份。

那男子的脸色眼睁睁地灰败下去,真奇怪,人还没有死,却已形同枯木状。我皱了皱眉,这时候的鲜血凝结而略苦,像杯贮藏不当的酒,入口好不涩硬。

我轻咳一声,提醒何其不要太纵情,时间已经不多。

他不无可惜地一口咬了上去,因为有些犹豫,血迹从创口处淌出了些,溅在雪白的麻布衬衫上。他的女伴看得呆住,一时忘记了叫喊,怔了半天,她流下泪来。

我也呆住,手中猎物无数,什么样的反应都有,第一次,看到有人流泪,却是为了他人。

细细打量她,不过二十岁左右年纪,秀雅端庄,杏眼中泪光粼粼,只是看着那垂死的男人。她已不再害怕,只是绝望无奈。

这一瞬间,我居然感染到她的无奈,舍不得痛下杀手。

唇角动了动,我是想对她说:“那男人贪生怕死,如有机会,他不会带你走。”可是,我毕竟没有说出来,她听不进去的,我却入了进退两难的境界,不知是不是该要杀她。

“快动手呀。”何其已经解决掉手中的猎物,顺手从死者的胸袋里抽出雪白干净的麻纱手帕,在嘴角轻擦。

“你在想什么?”他不耐烦。

我不理她,只是看着手中的女子,她是那么纤细柔弱,但她不怕死,痴痴地凝视着地下的男人,她应该是听清楚刚才他曾说的话,虽然他对她毫无牵挂,可她仍是痴情一片,至死不渝。

“你不动手,我来。”何其大步踏过来,要夺她。

我一个转身,轻飘飘避开一边,手里的女体如一片树叶般轻盈,她毫无动静,任我所为。

“难道你要放过她?”何其吃惊,“昨天你还在怪我放走了人,今天你自己也要这么做?”他生起气来。

我瞪他一眼,他又怎能理解我的感受,怀里的女子本来不过是猎物,可现在,我竟然感到些许同情,于某一处暗地,我们同病相连。

慢慢的,我松了手,她软在地上,马上又以手代足,爬过去抱起爱人的尸体,默默地流泪。

“我们走。”我同何其说,“拿上箱子行李,马上离开,不许你碰她。”

他不服气,愤愤地取了东西,仍不忘记转头看她:“朱姬,你在做什么?你说的一套做的是另一套,叫我如何相信你?”

“不用你相信。”我冷冷地,眼里仍在看地上的女子,黑暗的背景前,她紧紧拥着他,泪流满面,旁若无人。

这一幕,已浓成一个影子,牢牢刻入我脑海中,永远不会再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