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鸵鸟个性又抬头了。去拿热脸贴冷屁股而得对方厌弃,比不被爱更伤自尊。现在去找他,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他又装没听见或者拍拍屁股拂袖而去,偏偏我还就不爱玩苦肉计试探。文老爷子既然许诺管这事,而文禾又明显不愿与我碰面,我便不想再理会,让老爷子去收拾他好了。是,我爱他,可我不喜欢他独断专行的风格,一切都自己拿主意而不愿让我陪他担当,什么都装在心里,就算憋死了都不肯吐露。我晚上做梦都能看见偃师那张邪里邪气的脸在偷笑,他是不是认准了文禾会被他影响?那小子真是欠抽。

我又收到了胡黾勉送来的词酬。这次两首词涨了价儿,一共给我三钱银子。想来他和清歌在桃花渡也过得如鱼得水吧,连尚仪局里都有人知道京师一间酒肆有个曲儿唱得极好的姑娘,叫做清歌的。

我把钱照例放进带锁的黄梨木小柜里,和其他银两铜钱以及金玉首饰一起。我不是十分爱戴首饰的,里面的钗钗环环几乎都没有动过,只是一串玉石珊瑚璎珞很是喜欢,戴过两次。那是文禾特意准备的,一看就值钱得很,我惦记着哪天我要是被逼急了,就卷款外逃。不过,能逃到哪儿去呢?这一片天地,并没有我的位置。

红珊进门来换帐子里的鎏金香球儿,看见我拿着那串璎珞发呆,问:“姑娘怎么了?”

我摇摇头,收起首饰,转问她:“我想去拜谢陶姨妈,可是不晓得送什么礼好。”

“那还有什么难处,姑娘送料子去就绝无问题的。”她立刻说,“陶夫人的小姐陶玉拓是最爱穿着的,如果能送两匹好看又少见的料子,陶夫人的小姐喜欢,她自然也就是极喜欢的。”

“那我去街上转转,寻寻好料子得了。”我锁上木柜这就想动身。

“姑娘,这哪里还用你操心呢,你告诉程公子不就行了?”红珊一边挂好香球一边说。

“程公子?”我疑惑地问,“哪个程公子?”

她比我还疑惑,说:“就是锦绣庄的东家,程丹墨程公子啊。”

啊?我还以为程丹墨是跟宁蔻儿一起经营美馔居的,没想到他这人整日嬉皮笑脸的,居然还深藏不露,是那么一间大铺子的老板啊!上个月来月结的不就是锦绣庄吗,敢情文府还是长期客户。

“那我直接找他好了,红珊,你收拾一下陪我出去。”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牢靠,也正好认认门。

红珊应承了一声便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那日文禾回来,夜里来探我之后,她的话语一度比以前更少了。自文禾从那晚上离开,再也不来这院,她才逐日又恢复了一些生气,不再总是躲闪。我总觉得她和文禾之间有纠结争执,但她对我却从来不流露任何负面情绪,做事情依然有条不紊,态度不卑不亢。抛开我所不知的情由来说,我是衷心喜欢这个女孩儿的。

锦绣庄距离桃花渡原来不过一个街口,是一幢两层的新楼,店门大开,男女往来,生意看似十分红火。

程丹墨看见我和红珊出现在锦绣庄的门口,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连忙带我入了座,笑嘻嘻地叫人奉上茶来。

“连书兄,你不厚道。我今日才知你开着如此一间闻名京师的店铺,平日里你插科打诨,唬得我还以为你是美馔居的二掌柜!”我装生气地瞪他。

“璎珞姑娘此言差矣,你不知道不能怪我,想我程丹墨在方圆之地也是小有名气的,你初来不知虽然有理,可沧符兄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同你说,埋没了程某名气,程某又找谁说理去?”他依然是那嘻哈样子,“上个月文府月结,伙计告诉我是文府管家找宋姑娘请了玉牌才得结帐的,我心想沧符兄这就开始惧内了实在不好,今日看,他原来连程某都不愿多谈,这原不是惧内,是太过护内吧?”

“你再如此贫嘴,我便要叫蔻儿家法伺候,看看是你惧内还是他惧内了。”我故意把茶杯一放。

“别别,宋姑娘,我可错了,我真错了。”他起来又是作揖,“让宁大姑娘知道,我明日便出不得门了哇!”

我忍不住笑出来:“你知道就好,还敢造次!”

“丹墨再也不敢了。”他笑眯眯地坐下,说,“宋姑娘来,可是特地来看我的?”

“少不了是想拜望你。不过,我这里也有一件事情要你帮忙。”我说。

“客气了,但说无妨。”

“那文府远亲陶府上的陶夫人你可知道?”我问。

他略想了一想,说:“知道的,她有一个女儿叫陶玉拓。”

这个陶玉拓还真是出名啊,我心想,便说:“我因初来乍到,给陶夫人添了不少的麻烦,想去拜望她,所以少不得要送些礼。”

“啊,我明白了,”他笑,“要讨她欢喜,最直接便是讨她宝贝女儿欢喜,而要讨她宝贝女儿欢喜,莫不过送上等料子给她做衣裳。宋姑娘好见识,这陶玉拓是最爱本店的老客户了。”

我看了红珊一眼,她抿着嘴偷乐。

我便说:“那你想来是十分晓得陶小姐喜好了,可否帮我备两匹好的?”

他说:“你稍等。”便起身去了堂后,过了一会转回来,后面跟着一个伙计,抱了两匹布来。程丹墨令他将料子放在旁边柜上展开些,唤我过去。

“这是刚入了库的上等潞绸和花锦,姑娘摸摸。”他说。

那银红纯色潞绸细腻光滑,如幼儿肌肤,令人爱不释手。而雪青花锦则织得灵秀高雅,纹是写意重瓣樱花,比潞绸略厚实些,质感十足。

“我现在很了解,陶家小姐为何爱做衣裳了。”我笑道。

“她比普通姑娘更爱,也比你们买的都多。”丹墨也笑,“我挑的你可放宽心,她一定喜欢。”

“连书,你不避讳我问个价码吧?”我说。

“当然。这潞绸,一匹二两八钱银子;花锦要一匹三两一钱银子。如果是给陶家小姐买——不是在下怕卖不出去,建议姑娘一样买两匹。”他说。

红珊又在偷笑。我有点丈二和尚:“璎珞不懂了。”

“姑娘会懂的。这四匹算入文府月结?”丹墨一脸诡异表情。

“不,我付现钱。”我说。

“柜上结帐。”他扭头喊账房过来。我把钱袋递给红珊,她点点头随账房去结了。

这衣料可够高价的,虽然钱不都算我挣的,还是心疼肝疼,连心里关于那俩人说到陶小姐时的怪异都没顾上多想。翌日红珊叫人备了轿子,我们便动身去陶府。

陶姨妈见人不生分,严中有慈,倒是同我老妈很是相似,她当我是自家娃儿,于是我也就不避讳,一直唤姨妈了。这陶府并不在官家府邸聚居的道上,却是挨着市街,坐轿要半个时辰才到。落了轿子,红珊上前去知会门房,门房去通报了。我从轿中提着裙子出来,看着面前青砖木门的宅院,觉得莫名几分冷清。

“宋姑娘请进,夫人在花厅迎。”门房出来道。

我颔首,拾级跨门而入,沿着砖石路穿一小园,跟着引路的家丁前行。刚走上回廊,就只听一声:“我不去!”然后一个黑影突然压降下来,我一失神,“砰”地撞上了一道墙。——不对,这墙未免也太软弹了,还有香味?——往后倒的瞬间,我心里纳闷着。

“姑娘小心!”红珊从后面扶住我,我终于是力挽狂澜地站住了。

“小的该死!姑娘没事吧?”家丁紧张地看着我。

我没听进去他的话,而是被眼前的景象弄傻了。

刚才我所撞上,或者说,撞上我的那堵墙,居然是一个身形比别人要宽肥一倍多的女子。她肤色粉白,脸如满月,衣衫鲜艳华丽,正站在回廊上看着我,也是心有余悸的样子。

我放开红珊的手,上前施礼:“文府宋璎珞有礼了,方才冲撞实非有心,姑娘没事吧?”

“原来你就是宋璎珞,”她却笑了,身子如同地球自转般转过三十度,正对我也回了一礼,“我叫陶玉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