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局虽有发展,一再离合集散,但策略难定。--联此制彼或联彼制此,皆非正本之道也。

1930年,蒋介石面临着一群非同寻常的对手!

蒋介石采用的策略是纵横捭阖,火上加油。

已叛而未归,反复无常者,不必姑息,此辈盖无所谓信义也;无论联甲联乙,与其联人以落边标,不如任其自斗,我则整理内部,充足兵力,或使甲乙皆得归顺而不敢斗也。

蒋爱用权谋,也善用权谋,此特点在这篇日记中有所流露,尤其是“任其自斗”一语,表达得自然恰切。翻成现代汉语,该是:“让他们之间无止境地相互残杀下去,‘两败俱伤’也好,‘你死我活’也好,‘赤地千里’也好,中央都不必管它。他们‘自斗’就不会有余力來反对中央,‘我则整理内部,充实兵力’;到时候,再一个一个地收拾他们。”

这些政治家们平日也常朗诵“仁爱为接物之本”,“和平为处世之本”,但那并不是“庐山真面目”。

已叛而未归,反复无常者,不必姑息,此辈盖无所谓信义也;无论联甲联乙,与其联人以落边标,不如任其自斗,我则整理内部,充足兵力,或使甲乙皆得归顺而不敢斗边。

他所谓联此制彼或联彼制此,无非出钱购买,产生分化作用,他在1929年已数度行之。例如桂系白崇禧有兵5万人,均系唐生智旧部。当白崇禧拟统率之沿津浦线南下,蒋予唐生智150万元,嘱其收回旧部,旦夕之间白军尽为唐所有。冯玉祥部集中于河南,可能东取徐州,南窥武汉,蒋策动其部属韩复榘、石友三叛变,使冯前锋尽失,只好狼狈走依阎锡山。可是这样的策划,可一而不可再。阎锡山之部队原与蒋部无直接接触,可是阎亦看透蒋之筹谋迟早必运用于其部队,因此与其坐待其分化,不如先纠集接受其挑战,甚至出面主持反蒋集团。他在1930年2月致蒋电“礼让为国”,“共息仔肩”,彼此同时离职出洋,虽说挖苦尖刻,其讽刺并非无的放矢。如上段蒋提及“非正本之道”,但却未申明放弃不用。既称裁军,而又“整理内部,充足兵力”,亦不能专责对方无信义矣。

人民贫困至此,而某等尚欲谋乱,必使国亡种灭而后已乎!呜呼,天如有灵,其必不使中华如此长乱也。中正如有自私不公,而所为无益于党国与民众者,则立殛余身而速其亡也,勿使重苦吾民则幸矣。

蒋介石此时不利之处,乃因他所领导的国民革命具有创造性格。五权分立之政府既为传统体制所无,而其职权尚在扩大。其他各系将领既为之“打江山”,北伐胜利后未见“论功行赏”,反要他们裁军,释去兵权,去南京居名誉职位。而且他对旁系将领已有嫌忌,更不得不培养人所谓之“黄埔嫡系”。总之则民智未开,人民亦缺乏社会上及经济上之力量足以控制代议政治,军队则不知本身的职责何在。是保境卫民,维持现状的凭藉?是推翻现状,改造社会之工具?各将领纵有为国为民之共同宗旨,亦有个别的、局部的及附带之意向。北伐完成后,共同的宗旨可以暂时置之度外,于是只见个别的意向抬头。蒋介石此时可自称毫无私心,他于中原之战前写了如上日记。

这样信誓旦旦的态度,不能谓其为不诚,在传统社会里应当接受到广泛的拥戴与支持。可是在新时代里,这几句话即可以用作攻击他之凭藉。中文之“吾民”有帝王口气。即算蒋介石出口无意,他之以天下为己任,也只是传统道德。其否定各个人之意向,即与西方民主与自由之观念相违。并且有益于党国与否,全凭他一己及宗教之上灵感判断,也潜伏着不顾群众意见及舆论之趋向。所以反对他的集团所发宣言,不责备其违反传统道德,而指斥其“**独裁,剥夺人民公私权利”。

然则此时人民已受军队劫掠,索饷之士兵则由将官一声叱咤而处死刑,此时此刻公私权利是否存在?若是蒋介石**独裁,则冯玉祥、阎锡山与唐生智可以算作民主之发言人?此刻“民主”安在?

此次讨伐方略,须在战略与攻略上配合,而战术则在其次也。先由襄宛占领荆紫关,以通入陕之道,则战略已大半胜利矣。

1930年的中原大战,有它内在的原因,是几十年内忧外患之后所存积的一个令人窒息的局面企图打开现状的继续表现。

襄阳与宛城在湖北之西北,他这时候预想沿汉水上游入陕,有出敌不意,离开铁道线,以大包抄的态势,直捣对方巢穴之企图。可是这预想无法实现。桂系与冯、阎争取主动。4月底阎锡山夺取天津海关,表示着他反抗中央的行动已无可返回。5月1日,蒋介石发布了他讨伐的誓词,中原大战正式开始。

被以全力东侵,而对平汉线不留部队,是可谓孤注一掷,并非胆大妄为也。果上天厌乱,必可为我一网打尽。

反蒋军之战略,以阎军自津浦路南下,冯军自陇海路东进,夺取徐州。同时李宗仁向湖南进兵,威胁武汉。6月初,李连陷衡阳、长沙、岳州。在汉口主持防御之何应钦乃配合在湘江的海军炮艇,调动粤军,给进犯者夹击。桂系南退,7月又在衡阳挫败。桂军只四万人,从此对战局不发生作用。只是在国民党军互相火并之际,**武装得以发展。7月底至8月初,彭德怀部曾占据长沙10日。政府军不能在初期急取主动,主要的由于前锋多过去之杂牌部队。把守济南之韩复榘原为冯部叛将,当阎锡山部南进时,即不战而放弃济南,只向胶济路东撤,脱离战场(日后在抗战时他又如此,被处死刑)。5月中冯玉祥部东进,在平汉路留置部队极少。蒋曾拟由南向北出击,直捣郑州。

当此之时,唯有坚忍镇静,维系军心,以待其定,而期有济,若至万不得已,唯有一死以报党国。

7月初可谓为反蒋军进展之最**。阎部围攻痛兖州城。中央军企图消灭亳县之冯部突出部分则未能见效,冯之骑兵已出沒于微山湖之西北角,有与阎军汇合之势,中央军在归德之主力有整个被包围可能。只有冯、阎、李三部时间上之会合,始终未能切凑机微。7月11日蒋部生力军陈诚之十一师投入战场而兖州之围解,阎锡山部自此只有退无进。7月15日冯部不仅在亳县获胜,而且在河南省最东角安徽边镜进逼至徐州西南约80公里处。然此时兖州之围已解,阎部已退,蒋军未致三面被围也。可见得局势之紧迫。

这里是武戏,还有文戏:

7月13日,反蒋各派的代表人物--阎锡山、陈公博、王法勤、邹鲁、谢持等人,在北平怀仁堂聚首,筹划召开“中国国民党中央党部扩大会议”。8月7日会议开幕。发表了《蒋介石借党治名义实行独裁》的扩大会议宣言指出:

……蒋中正逞其私心,借党治之名以行个人独裁之实,举历年以來艰难培植之民主势力,摧毁唯恐不及,复以钳制反对摧残异己之故,不恤激起内战,使已告统一之国家复陷于分崩离析。因此--

蒋中正实总理之叛徒,本党之罪人,全国人民之公敌。

扩大会议筹谋另组“国民政府”。

“忽闻疏雨打新荷,有梦都惊破。”蒋感到局势极为严峻了,他甚至想到了“杀身成仁”。

以后我军后顾无虑,军队运用乃可自如矣,唯成功与失败,常在一间,危险反可为安全之本,可不慎欤。

以后陇海路及迤南仍经过一切恶战,中央军方能进入亳城,于是安徽沒有敌踪迹,蒋介石之侧翼才算安全。

无异奉方已参加中央战线,唯未参加作战。军事瞬息万变,吾唯战战兢兢,以期有济耳。

8月中旬中央军大破阎军,于15日收复济南。只是当时大雨不已,两方在战场上行动均感困难。以此前后,蒋均利用内线作战之良机,将战略单位超越省区调派,以遂行对敌各个击破,如粤军蒋光鼐、蔡廷锴各师,在击败桂系之后,即于役于山东战场。在山东立功之陈诚师,在济南克复后,调往平汉线,用在h字形上之西南支角。原在东北支角指挥战争之刘峙,亦用在平汉线上左翼。尚有蒋认为得意之作者,乃是八月初由后方抽出兵力一师,由海运在青岛登陆成功。黄海海岸原受奉系海军监视,迄至此时张学良仍对中原之战武装中立,但是既听任此师登陆,则其中立之态度已不十分严格,蒋因之将此事提及:“无异奉方已参加中央战线,唯未参加作战。”但他又随即警戒自己,说了日记下一句话。

蒋及反蒋集团均前后彼此邀约张学良参战,但是张一直等到局势明朗,才于9月18日发表通电拥护中央,并且派兵入关占领平津,阎锡山残部从此退返山西。中央军亦不彻底尾追,以求扩充战果,看來固然是补给困难,在河南之冯玉祥尚待解决,但是顾及张学良及东北军在南北局势中保持平衡的力量,未尝不为南京决策时考虑条件之一,有如当东北军入关时,立即汇沈阳五百万元,并发表其将领为河北省平津各处地方首长为明证。

近年所得战报每多危急,如无定力,未有不为所动者。无论接何急报,须休息五分钟,再加审察,则真相渐明,心神亦定,不为所欺矣。

蒋介石日后衡量将才,注重其雍容持重而不注重其高度敏感,因有他本身的经验在,如本天日记云。此种作风为古今中外兵书及将领传记所未有,也与蒋介石本人之秉性相悖;但非如此,则他日后主持抗战必难胜任。

无父无母之身,又过一年矣。人只知我体面尊荣,谁知我处境之痛苦乎?若非为国家为民族为主义,则此身可以遂我自由。今不知何日始可以清白之身还诸我生者。诗曰:“毋忝尔所生”我其以此自念哉?

整篇日记的意义则是不由自主,他和他最仰慕的张居正一样,只能认定“己身不复为己有”,即做国府主席与陆海空军总司令也不过是遂行革命、执行政策的一种工具,与他本來面目的蒋介石不同。他称后者为“清白之身”。只因不能享受此清白之身的自由,才眷恋生他之父母。可是另一方面若是恣意于人身自由,却又辜负了出生的真意义。

蒋介石沒有明白道出,他所创造的高层机构,以庞大的军队为主体,因缺乏适当的架构在后支持,他只好以自己的人身抵挡,他所主持的政治大率都是人身政治,于是才有与胡汉民等的各色纠纷。他在军队里的统御经理,也经常带着靠人身关系维持的色彩。

虽经历困难艰险,尚足**,免除厘金,固为最大成功,此外如今日发布之大赦令,与国民会议代表选举法,及宣告关税自主等,皆为国家之要政,至讨逆军事之胜利,其余事耳。

中美关税条约承认中国关税自主,原在1928年7月签订,然尚待与其他国家一体施行。1930年5月,国民政府又与日本签订商约,以承认北京政府之西原借款为代价取得关税自主。于是在12月29日颁行新税则,元旦即付诸实施,算是水到渠成。

“厘金”在太平天国起事时创办,原则值两抽厘,只有千分之一的税率,但是关卡林立,小民负米载猪往市廛售卖亦被抽及,最妨碍农村商业之展开,而所得菲薄,多时仅够关卡本身之开支,至此通令罢免,而代之以“统税”。后者征收止及于棉纱、水泥、火柴、卷烟及面粉,以上均可驻厂征取,为财政之重要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