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局的发展已经明显超出了洪承畴一方的预测。

明军继“绕”过兖州后,再次“绕”过了济南,然后故伎重演,拿下了介于济南到德州之间的一座小城市禹城,留下了两万人,其余五万继续向德州进发。

在明军通过济南城的过程中,手下乙几次想向洪承畴提议引兵出城侧击明军,但几次张了张嘴都没敢说出来。一来明军行进有序,明显对侧翼进行了保护,出击未必能取得效果,而且很可能這正是明军设下的圈套……七万人想攻打三万人防守的城池不容易,但打野战机会可就大多了。

二来与不让兖州出兵的理由相仿,双方一旦陷入了胶战,泰安的那两万明军同样也获得了进击济南的机会。

“我明白了,明军這是想将我们分割包围……”思索良久的手下甲大叫起来:“通过邹城与泰安扼制住我们兖州的守兵,通过泰安与禹城扼制住我们济南的守兵,使我们首尾不能相应……然后集中兵力打下德州,德州的守军只有一万,以五万对一万,打下德州的可能性显然大了许多……然后再回过头来逐次地对付济南、兖州……”

众人全都恍然,洪承畴也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想破洪承畴摆下的這个一字长蛇阵,锁住蛇头、蛇中,就可以相对轻松地敲掉蛇尾,三个节点去掉了一个,這长蛇阵自然就等于是一条死蛇。

“靠!仗着自己兵力多算什么英雄!”手下乙恨恨地说道:“有本事一对一单挑!”

手下乙這话倒是不假,若不是明军的数量够多,哪会让他们如此轻松地“绕”来“绕”去?

“诸位不必着急。”手下丙看了看镇静自若的洪承畴道:“我们的任务只是防守二十天,虽然我们三点之间失去了策应,但单个城池地战斗力还在,而且他们布置的邹城、泰安、禹城各点同样被我们牵制……别看明军是五万对一万,想要拿下德州,没有个十天半个月也不可能!……就算他十天之内拿下了德州。也走码要损失个万把人,等到了济南這里也就是六万人。六万人对我们三万人,想拿下济南?做梦去吧!”

“不错”,手下甲表示强烈地附和:“过几天等他们开始攻打德州就知道我们的厉害了!”

事实表明,几天后。明军并没有知道清军的厉害,倒不是因为清军不厉害。而是明军根本就没有打德州。

最新情报显示,与兖州、济南两地的情况完全相似,直奔德州的五万明军也没有对德州下手,而是同样地“绕”过了德州。在拿下了德州北面地一座小城市吴桥,同样开始了城防的修算工作。

应该说,洪承畴得到地情报都是相当准确而且及时的,這不仅是因为洪承畴老于兵事,对情报工作的重要相当了解,安排了许多应急的情报节点用于传递信息。不过很多应急方法都没有用上,因为北伐地明军根本就没有切断兖州、济南、德州這三点联系的打算,便是连自己地军事部署也没有刻意的隐藏,任由洪承畴的探子们来回穿梭、通风报信。

“打了這么多年的仗,這种事儿还真是头一次碰上……”手下甲再次陷入沉思中地自言自语:“真邪了门了!”

這件事确实够奇怪的。仔细算来,自明军誓师北伐以来,山东一线的清、明军几次擦肩而过,硬是没擦出火花。双方之间就没有来上一场与双方实力相匹配的战斗,至于洪承畴预期中的大规模守城战更是连影子都没有,双方的战损小到都可以忽略不计……北伐军地总兵力依旧保持在十万,洪承畴的兵力也还在五万左右。

“是够邪的,這种态势布局也能出现在战场上……”手下乙看着地图也不禁抚了抚额头琢磨半天说出一个听上去相当矛盾的话:“乱的,這么有秩序……”

“乱的有秩序”虽然听上去很可笑,但用于形容目前的态势却是相当合适……自德州北部的吴桥起到兖州南面的邹城止,有七座有驻军的城池排成一条线,双方势力参差相隔,明一清一明一清一明一清一明,清军的三个点被明军的四个点,两两夹在当中。

“明军這是玩的什么花样?”手下丙疑惑地说道:“把我们分割包围开来,却又不动手……还真想不明白……”

手下丙想不明白并不代表没有人能想的明白,看着手下迷惑的模样,洪承畴淡淡地笑了笑,点了点地图上重点标出的两个字说道:“明军真正想打的是這个地方!”

京师?众人顺着洪承畴的手看去,手下甲首先明白了过来:“我明白了,他们是打算‘绕’过我们直插京城!”

“邹县一万、泰安两万、禹城两万……如果在吴桥再留下一万,他们用六万人马便可以将我们五万人马锁在山东,还有四万兵马可以直杀京城……”手下甲指着地图对另外几个还处于晕菜状态的人解释道:“很明显明军从前一段的攻城战中吸取了教训,不想在攻城上再与我们相耗!……所谓‘兵贵神速”他们這样做可以避免与我们之间的正面交战,从而可以在最快时间内进抵北京城下!”

手下甲计算的很准确,北伐军自徐州打到兖州用了十天,而从兖州到吴桥却只用了五天时间,比正常行军的速度慢不了多少。

“這帮明军还真是够狡猾的!”手下甲的话显然提醒了众人,手下乙变了脸色说道:“用這种部署将我们的兵马牵制在山东,自己却去奔袭京师……這样一来,我们可就完不成坚守三十天的任务了!怎么办?”

“要不我们立刻全线出击,跟他们拼了……”手下丙拍着胸脯嚷道:“我们有五万人马,死磕也能拖住他十天半个月的……”

“慌什么?”洪承畴瞪了几个不成材的手下一眼说道:“明军攻打北京只是其中一个可能……也许是由于前一阶段在我们‘节节抵抗’的策略上吃了亏,明军调整了他们的作战目标,由光复山东转为直击北京城!……如果真是這样,我们反倒轻松了!”

“虽然从京师至金陵一线,主力只有我们這五万人马……困住了我们的五万人马,自德州往北直至京城就将是一马平川,无人可挡那剩下的四万明军……”看着手下们求知若渴的眼神,洪承畴淡淡地笑着说道:“虽然从态势上看,我们失去了主动,但明军就是打到了京城又能怎样?……凭四万人马就想拿下京城?……别看京城只有驻军一万余人,那可都是八旗的精锐,想灭掉這四万人不容易,但凭北京城的防守,守上几个月却是毫无问题!……更何况,我大清在山海关还有三万精骑,两天便可赶到京师!内外夹攻,区区四万明军又有何可虑之处?”

“大人说得太对了……再不济,只要京师坚持上一个月,山西也足可抽调出十万兵马勤王……”手下甲又是第一个领会了洪承畴的意图:“到时候大军再挥师南下,稍做配合便可以吃掉這剩下的這六万人马!”

“不错,我们只要锁住這六万人马便等于完成了任务!”洪承畴顺手给手下上了一堂课:“摄政王提出的任务虽然是叫我们挡住明军三十天,但我们一定要学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如果明军真的北进京师,我们便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地缠住明军的大部,更为以后歼灭他们奠定了基础,這又何乐不为?我们可不能搞形式主义啊……”

众手下均露出了受教的表情纷纷点头,最具慧根的手下甲更是注意到了洪承畴话中的隐含之意:“‘如果明军真的北进京师’?……大人,难道您认为明军并不打算进击京师吗?”

“這个问题问得好”,洪承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看着手下甲说道:“说实话,我一直认为明军很可能只是摆出一副要北上京师的姿态,诱我出城,然后杀我们一个回马枪……這样一来,我们就丧失了守城的优势,或疲于攻城、或与他们野战……”

“不错,我说這帮明军怎么這么奇怪……还修城?原来是想诱我们去攻……明军打得算盘倒是很如意!”手下甲恍然大悟,继而钦佩万分地看着洪承畴:“大人果然英明!”

“英不英明的现在也不好说”,洪承畴表现地很谦虚,淡淡一笑后转身命令道:“传令下去,严密注视吴桥明军的动向……如果现在他们还没有北上,八成就是想打我们的回马枪了!”

洪承畴判断的相当准确,吴桥的明军确实一点北上的意思都没有。

但吴桥的明军不北上,不代表就没有明军北上。

“哈哈哈哈,贾宝玉這个家伙还真有一套”,北京城里,多尔衮拿着最新的山东战报长笑不已:“竟然想出這么一招来‘锁’住洪承畴……”

“摄政王英明,如果這放在平时,贾宝玉這一下子还真是难对付……”龚鼎孽也笑着说道:“洪大人是攻不好攻,无论他进攻哪个城市都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守也不好守,粮草总要有个耗尽的时候……明军完全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吃掉這五万人马。”

“那是在平时!现在的情况可不是他贾宝玉的十万人马锁住了洪承畴的五万之众,而应该说是洪承畴的五万人马牵制住了贾宝玉的十万之众!”多尔衮嘴角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大声音说道:“洪承畴這个奴才干得好!”

“摄政王真是高明!”龚鼎孽看多尔衮高兴,赶紧顺势再送上一记马屁:“目前的态势果然是在按您的部署发展……贾宝玉的北伐军被陷在山东,左梦庚也已明确答应起兵,豫亲王那里也是喜讯频传……我大清一统中原的日子指日可待!”

“哈哈哈哈,那贾宝玉自以为高明地使出這招,看上去是将洪承畴逼入了进退两难,但何尝不是把自己也同样陷入了两难之地?!”多尔衮脸上满是嘲讽:“只要豫亲王、左梦庚两路发起攻击,贾宝玉、想要抽身也得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贾宝玉這次完全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今天可是一个好日子!”多尔衮拿起桌子上的另外两份战报递给龚鼎孽:“左梦庚不仅答应起兵,而且就将在今天起兵,先在南明后院放上一把火!烧不死他们也折腾折腾他们……牛金星也已与豫亲王约好就在今天起事,里应外合废了李闯那厮!除去了這个肘腋之患。贾宝玉這点皮肤之癣又有何惧?!”

“恭喜摄政王,今日真是三喜临门!”龚鼎孽听闻這些喜讯也高兴地眉飞色舞,掰着手指重数了一遍:“贾宝玉、左梦庚、牛金星……”

“哈哈哈哈,你说错了!”看着有些愕然的龚鼎孽,多尔衮再次得意地大笑起来:“今天应该是四喜临门!”

故意卖关子一般地停顿了一会儿,多尔衮朗声说道:“今日圣母皇太后已经正式应允下嫁于本王……日子已然定下……”

多尔衮口中的圣母皇太后说的便是王燃原本时空中著名的孝庄太后。皇太极的福晋、多尔衮的嫂子、当今满清顺治皇帝的生母,博尔济吉特氏。

龚鼎孽到北京日久。又属于多尔衮地心腹之人,对自己主子的那点情事倒是知之一二……多尔衮想娶這位皇太后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则是早就心仪于她,二则娶了皇太后。可就成了当今皇上的爹,這身份比起摄政王那可是质的飞跃。

“恭喜摄政王。”龚鼎孽立刻重新道喜:“不,现在应该是‘皇父摄政王’了……”

龚鼎孽地“皇父摄政王”称谓显然喊得多尔衮一阵心花怒放,多尔衮不觉指着龚鼎孽爽朗的笑道:“‘皇父摄政王’?……這个名称好!听上去气势十足!就這么定了!以后就叫皇父摄政王!……你這个奴才反应倒是很快,這份礼物本王就先收下了。哈哈哈哈……”

“送礼地可不只是奴才一个人”,龚鼎孽大感受宠若惊,赶紧凑趣道:“左梦庚、牛金星,还有那贾宝玉不都送了一份大礼吗?”

“不错不错,他们都给本王送了一份礼……尤以贾宝玉那个笨蛋送的礼物最重!……”多尔衮笑声不减:“十万人马为区区山东之蝇头小利,困在那里坐失良机!……若是本王领兵。即便是那六万人马要用于牵制洪承畴,也要率领那剩下的那四万人马直指北京,先在气势下压倒对手再说!”

多尔衮“料事如神”的乌鸦嘴特质再次得到了验证,他地话音刚落,一名手下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摄政王,大事不好!明军打过来了!”

多尔衮和龚鼎孽同时一怔,多尔衮暴喝道:“混蛋,哪来的明军?……敢谎报军情,老子剐了你!”

“不敢,不,不是王爷不敢剐了奴才,是小的不敢谎报军情”,手下赶紧趴在地上说道:“确实是明军打过来了,他们推进的速度很快,估计现在距京城不过五十里!”

五十里?多尔衮和龚鼎孽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是骑兵,五十里的距离甚至用不了到半个时辰。

说实话,只要稍有理智便明白绝对明白没有人敢在這种事上开玩笑,但這个消息实在太令人震惊了,想要做要屏声静气接受反差如此之大的消息,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得到。多尔衮也不例外,他一跳三尺,指着前来报信地手下喝道:“距此只有五十里……为什么早不报告?”

“报王爷,我们也是刚刚收到天津方向的溃兵报告……说一股明军突然出现在天津城下……拿下天津后便一路追着他们往京城而来……其余详情均不得而知……”看着面前盛怒的多尔衮,手下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多尔衮喜怒无常的脾气常常让這些手下痛并快乐着……说实话,在敌军距此只有五十里的情况下才预警确实有些被动。

但话说回来,這件事也不能怪這些手下。从天津到北京的距离本就不过两百里左右,从得到的消息看,不管明军之前是从哪里而来,但却是突然出现在天津城下,尔后又是一路追击,根本就没有给天津守军留下向北京通风报信的时间。而且北京方向在接到第一批天津溃军报来的消息后,还是花些时间核实……谁敢承揽谎报军情之责?……核实消息后还得赶往王府通传,那时又没有电话、电报的,哪一项不得花时间?多尔衮得到消息时,明军距天津只有五十里也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這股明军是哪一部分的?”龚鼎孽比多尔衮更早一步地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定了定神后问传令兵道。

“尚未查实……”手下回答到:“但看旗号是明廷兵部尚书贾宝玉亲自带队……”

“贾宝玉?简直是胡说八道!”多尔衮暴跳,颇有些失态地拿起洪承畴刚发过来的军情通报:“贾宝玉在山东呆着呢……這么短的时间,他是飞过来的,还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王爷不要着急”,龚鼎孽安慰了多尔衮一句,然后又继续问传令兵道:“這股明军有多少人马?”

“尚未查实”,手下老老实实地回答到:“据天津溃兵称起码有十万之众……所配炮火极其猛烈,只一次冲锋便打下了天津城……”

“十万?”多尔衮再次暴跳:“北伐的明军总共也就是十万,山东有十万,這里又有十万,贾宝玉难道会撒豆成兵之术吗?”

龚鼎孽还待再问,多尔衮不耐烦地说道:“还问這种废物作甚?!什么都是‘尚未查实’!……敌人刚才在五十里外,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自己去看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我倒要看看這十万人马是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多尔衮不愧是长年领兵打仗之人,对形势判断的相当准确。在他与龚鼎孽以及闻讯而来的诸官员登上城墙之时,已是漫天尘土滚滚而来,远远望去竟像是一股超级的沙尘暴来袭一样,看阵势确实有十万之众!

“王爷,好像是庄子固的兵团!”竭力分辩着远方飘扬的旗帜,龚鼎孽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浑身一颤抖,低声向多尔衮说道。

“庄子固?”多尔衮也是目光一紧:“他不是在东瀛吗?他是怎么来的?”

“当然是坐船来的”,城下滚滚而来的洪流中,像是听到了多尔衮的问话,传来了王燃略带狂妄的叫嚣:“由东海舰队护送,沿海路至天津登陆,打你个措手不及……這么多读者早都看出来了,就你个笨蛋还被蒙在鼓里!”

“王爷,要不要先去通报一声皇太后和皇上,也好让他们做个准备……”龚鼎孽尽职尽责的建议道。

龚鼎孽的意思很明显,消息既然已经落实,最好的办法是作好万全之策,把皇太后和皇上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以保后顾无忧,而且万一到时真的需要突围,带着女人和孩子总会影响到效率。

“准备?准备什么?”本来阴着脸不知在想什么的多尔衮突然仰天狂笑,指向城下的明军:“该准备地是他们!……来得好!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撞进来……這次让你们好好地见识见识我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