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觉得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挺可怜的。守杰,你就真不能原谅一次,给她个机会吗?那天怕你哥不高兴,有些话我没敢说。”

“嗯,大嫂,你说。”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可还是希望她说出来。

“其实,夫妻还是原配的好,毕竟你俩都十几年的感情,认识的时候还那么年轻。我不是说她比小孙还好,可小孙不是不在了吗?你再找的话,能遇到小孙那样的机会也挺小。当然小罗也不错,你别误会大嫂的意思。大嫂只是看她哭得那么伤心,有点儿难受。只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给她个机会?她说她真的洗心革面了,我也觉得她经过这些事后,也许真的彻底变了。小罗人家不是还年轻着呢吗?机会多得是,可张佳丽……当然大嫂不是强迫你,只是随便问问,你可别多想啊。”

“哦。”我沉默片刻,眼前仿佛浮现前妻哭泣的样子,不由得有点心疼。唉,虽然经历了很多伤害,可我其实对她还是有些牵挂。

但旋即我提醒自己,不能再心软:“大嫂,这事儿咱家不是商量过了吗?意见都统一了。”

“是,是,大嫂不是建议你一定要跟她复婚,你要选择小罗当然好啦。可怎么说呢?毕竟以前你和张佳丽是一家人,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就是不看她的面子,那不是你们还有个婷婷呢吗?”

我不禁百感交集。我和前妻相识于校园,也曾有过一个美好的开端。之后共度十年风雨,即便是恨,那恨里也还是有爱。十年啊,人生有几个十年?

“唉,大嫂。”我言不由衷,“这件事都过去了,我也打算有个新生活。她能改变挺好的,对婷婷,对她自己都好。只是经历得太多,我的心已经跟从前不一样了。”

“那是,那是。”大嫂迎合我,“张佳丽也不是要求你一定跟她复婚,她说她们单位有个女的,也是年轻时不懂事离了,后来男的又找了对象结婚了,那不两人还有个孩子呢么?后来她前夫就每星期回去同居个一两次,那女的也就铁了心不嫁了,一心一意带孩子。张佳丽说,你要能那样她就满足了。”

“啊?”我连连摇头,“那不成重婚了吗?那事儿我干不了。”

“唉,那不叫重婚,那只是同居,又不扯证,现在这种情况不是多着呢吗?还有那么多包二奶的。”

“那也不行啊,那怎么对得住人家小罗?”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微微一动。

“是,我也觉得不可行。”大嫂转弯很快,“只是,一个女人都能接受这样了,让人听着怪难受的……”

我长叹一声。唉,张佳丽啊张佳丽,你这是何苦呢?以前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可那时你怎么都不开窍;现在真的分开了,你开窍了,可我也变了,我不再是那个心里只有你一个人的守杰了。

下班路上,我随手扭开电台,里边传来一首老歌:

你悄悄地蒙上我的眼睛

要我猜猜你是谁

从Mary到Sunny和Ivory

就是不喊你的名字

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

让你猜猜我是谁

从Mary到Sunny和Ivory

始终没有我的名字

为什么你的双手在颤抖

笑容凝结在你的眼中

难道你对我会所有改变

我不再是你的唯一

我只是故意再逗你

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

让你猜猜我是谁

要知道我对你有感觉

不仅仅是眼睛里的你

这首歌流行于90年代初期的大学校园。伴着这歌,我突然回忆起,一次上自习时我见她没来,就戴着耳机边听歌边等她。忽然,一双手蒙上了我的眼睛。我知道是她,也不挣扎。等到那双手松开,我看到她的笑脸,那感觉幸福而快乐。

我不禁回忆起那些美好的夜晚。我和她常在晚自习后并肩走在校园里,海阔天空地谈论两人的经历、家庭、同学,看过的书和电影……那时空气总是格外清新,点缀在夜幕上的星星,总那么明亮。

我也回忆起一次晚自习后,我和她在图书馆旁茂密的树丛中忘情接吻;伴随着浓郁的栀子花香气,我用颤抖的双手撩起了她的裙裾……第一次亲密接触的体验,令人终生难忘。

我还回忆起:大三那年暑假她跟我一起回北京,在列车上我们紧紧依偎在一起,她兴奋得像个孩子。半夜我一觉醒来,发现她裙子的腰带绑在我的手腕上。我奇怪地问这是干什么?她说:“我怕你跑丢了,要拴着你,咱俩以后就再也分不开了。”

家人对她的欢迎极其隆重,父母给了她五百块的见面礼,问寒问暖。前妻低眉顺眼,一问一答,一副文静的样子。

当时我家还住父亲单位宿舍,是个二室一厅。因为我俩毕竟还不是夫妻,父母没有允许我们晚上住一起,安排她睡次卧,我则睡沙发。半夜,她起来偷偷叫醒我,我俩偷情般蹑手蹑脚进了次卧,疯狂地拥抱和接吻。

几天后我带她登,她激动地紧抱着我。我们照了张宝丽来快照,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几分钟就能显影的照片,兴奋极了。

“守杰,你知道不知道,这是最美好的一天!”

“这算什么呀?以后我会带给你美好的每一天!”

“真的吗?你得发誓!”

“嗯,我发誓!一诺千金!”

那天正好下了雨,雨过天晴后天上有道虹。等公交车时她指着天上的彩虹,说:“守杰,你快看,那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桥!”

热泪在眼眶里涌动,渐渐地车窗外的景物变得彩虹般缤纷,让我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纯真年代——那个纯洁如一张白纸的我,那种心中只有一个人幸福与满足,还有她递给我可乐的那个瞬间,那个瞬间……

那个瞬间总是在眼前晃动,晃动,直到热泪盈眶而出。是,那十年印记太深刻了,如同刀子刮过,刻骨铭心。尽管离婚后我经历了好几个女人,可初恋的刻痕怎能抹去?

我抽出张面巾纸擦泪,心中默念:佳丽,我真的不想你这样,真的,我真想一切都回到十年前,那时我们都还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你变得好一点,哪怕是一点,我心里就还只有一个你,就为了你递给我可乐的那个瞬间,那个瞬间。

那个瞬间引导着我,把车开向了前妻的家。

我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我在楼下,想看看婷婷。

她高兴地说:“守杰,好,我马上下来接你。”

我听到她的声音似乎哽咽了。

几分钟后,前妻带着婷婷出现在单元门口,婷婷喊着“爸爸”朝我扑来,前妻跟在后面抹眼泪。

我抱着婷婷,曾经的一家三口走进电梯间。

“爸爸,你下班回家的感觉真好。”婷婷突然说。

简单一句话,说得我忽然鼻子发酸,拼命才止住泪。

到家把婷婷放下,前妻到厨房弄饭,问:“守杰,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什么?我想不起来,就说:“随便吧。”

前妻忙了几分钟,突然说:“哎呀,家里没辣椒。”然后用方言对站在一边的前丈母娘说:“妈,去给守杰买点辣椒吧。”

我忙说:“算了,一顿没辣椒也能凑合。”

“守杰,你陪婷婷一会儿,其他别管了,家里也该买辣椒了。”

我在婷婷房间陪她做作业。婷婷写了一会儿,忽然问:

“爸爸,这次你回来以后是不是不走了?”

“啊?这……婷婷,爸爸以后会常回来看你,这跟爸妈没离婚时一个样儿。”

“爸爸,不一样。那时你是主人,现在你像客人。”

“呃,婷婷,你就把我继续当成这家的主人好了。”

“爸爸,那是自欺欺人。说真的,爸爸,你走以后,每天晚上我都想你,有时候想得你哭。我不知道你在外边干什么,不知道你会不会有危险,我替你担心。”

“……好孩子,别担心爸爸,爸爸会照顾自己。”

“爸爸,真的,晚上只有看着你在我旁边,我才能睡得踏实。”

“……”我无言以对。深深的自责让我不敢直面她,只得惭愧地低下头。

“快写作业吧,婷婷。”前妻替我解了围。

前丈母娘买回辣椒,前妻开始炒菜。不久房间里弥漫着辛辣气息,她在厨房里连打几个喷嚏。

吃完晚饭忙罢,和前妻陪着婷婷写了一会儿作业,转眼到九点。

我对婷婷说:“爸爸要回去了。”

婷婷突然抱住我:“爸爸,你今晚能不能不走啊?我好想跟你睡,好久没跟你睡过了。爸爸你就答应我一次,好吗?”

我为难地看了看前妻。她正望眼欲穿地看着我:“守杰,今晚别走了,就答应婷婷一次好吗?”

我想了想,留了下来。

婷婷抱着我的头一阵猛亲,又得寸进尺:“爸爸妈妈晚上一起哄我好吗?”

看着孩子渴望的眼神,实在不忍心拒绝。

离婚,无论怎么弥补,对孩子造成的创伤也是巨大的。那些原本司空见惯的东西,在女儿眼里都成了奢望。这是我们做父母的罪过,哪怕我是过错较小的一方,可在孩子面前也是需要忏悔的罪人。

婷婷洗漱完毕上了床,我斜靠在床头给她讲故事。

前丈母娘早就睡了。前妻家人有个特点:个个都很能睡觉,前妻一天要睡10小时;而丈母娘更厉害,每晚九点准时睡觉,第二天早上八点才起床,吃完午饭又能睡到下午五点。这么一算,丫一天24小时,有15个小时在梦乡中度过,只有9小时清醒时间。

不过,我倒希望她植物人般长眠不醒,这样她会少生许多事端。

哄婷婷睡着,前妻小声对我说:“守杰,咱们出去谈谈吧。”

我跟着她到了客厅。

前妻跟我谈起婷婷在学校的一些表现。

“婷婷缺乏安全感。”她说。

“是。”我承认道,“她经历得太多了,环境没给她安全感。”

“是咱们的错儿。”

“是。咱们欠她。”

“守杰,以后不管怎样,咱俩都别在婷婷面前吵架了。”

“不是我要吵,是你追着我吵,屁丁点儿的事你都能吵翻天。”

“我知道。现在脾气比以前好多了,我也在努力控制自己。”

“嗯,我看出来了。”

“守杰,以后不管怎么样,你都把这儿当成你的家吧,随时欢迎你来。”

“呵呵,看情况吧。”

“你,跟那个罗丽丽的进展怎么样了?”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