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后,我和她曾有过多次交锋,但都保持着冷漠的分寸。但这次不同,她的话刀刀见血,让我瞬时情绪失控,声嘶力竭地怒吼:“我没给过你机会?十几年来我一直都在给你机会!你抓住机会了吗?你给我的伤害,你有能力弥补吗?你没有能力!”

她继续辩解:“守杰,世界上哪个女人没有点小脾气呢?我以前只是耍耍小姐脾气……”

我冷笑:“呵呵,你们家八辈子贫农,你也好意思自称小姐脾气?你年轻,我原谅你不止一次了。可你妈年轻吗?他妈的这么多年她都教了你些什么东西?你妈一张嘴就是我欠你们家的,连我给你找工作也能说成我欠你们家的?我*,背着牛头不认账也就算了,还倒打一耙!现在跟你离了,你觉得你们那个××县城好,你回去啊?没人拦着你!还赖在北京干吗?”

前妻赶紧下保证:“我妈说了,以后再不管咱们的事儿了,只要咱俩好好过就行。只要咱们复婚,她马上回老家,以后再不来了。你要是不想,以后也可以不去我家,可以不见我家任何人。”

我冷笑道:“呵呵,晚了!早他妈干吗去了?我李守杰再混得栽,也用不着你们家那帮人开恩吧?”

“守杰,你就忘了那些事吧。咱们有婷婷,咱们复婚她有好处。”

“算了,你就别拿婷婷说事儿了。婷婷成长在咱们这个家,还不如单亲家庭有利。婷婷这些年承受得太多了,你看她性格多敏感多内向?你想想你对得起婷婷吗?”

“可咱们离婚时,你同意把婷婷给我啊?”

“我要是不同意你能签那个字吗?两年前那次你就拿婷婷要挟我,让我没离成,又耗了两年。告诉你,我那时只有一个念头,摆脱你,还有你们那个恶魔家庭!要是再被你们家折磨下去,我这辈子不是废了就是窝囊死,婷婷照样是没爹的孩子!有这个工夫跟你耗,不如快刀斩乱麻,起码我混好了,婷婷还能多些保障!要是你抚养不了婷婷,那给我,我要!我有能力!婷婷跟着我们家,别看没妈,绝对比跟着你们家那帮烂脏人成长得健康!”

“守杰,我以后真的不再胡闹了,我知道错,改还不行吗?”

听她这么说,我也稍微平静了一下,说:“不可能的,张佳丽,我不可能改变你。跟你耗了十年才明白,咱俩谁也改变不了谁。我也不信你的保证,你以前跟我下过无数次保证了,我犯的最大错误,就是相信你的保证。你们家最大的特点就是无赖,说话跟放屁一样。相信你一次,就被愚弄一次,我累了,谁还相信你,你去找谁好了。”

“你就没一点责任吗?夫妻矛盾一个巴掌拍不响,都有错。”

“你放屁!老子最讨厌听这种各打五十大板的屁话。我的责任?我让你说,我的责任是什么?嗯,你说啊?”

她沉默了半刻,答道:“你不会忘记……”

“哼,张佳丽,我就知道,除了这条,你说不出我什么来。如果这也算错的话,就算吧,可我不打算为你改正,因为你不配。”

对话到这里,再次传来她的啜泣。

我缓和了语气:“你也找个适合你的人吧,记住咱俩的教训。对别人好点儿,千万别让你们家掺和了。”

“守杰,你还是没从痛苦中走出来。”

“唉。”我叹了口气,“是,我没走出来。那伤害太重了,这辈子怕都很难走出来了。”

前妻沉默了很久,问:“她对你好吗?”

我答道:“我认识她还不到一年,可她给我的关心,超过和你在一起十年。”

“守杰,我现在真的有些进步了,要是咱俩还能在一起,你会发现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一声叹息:“唉,不用了。死了的婚姻,没有爱情的婚姻,不值得你我期待。我很爱她。你现在有进步是好事儿,你再找个人,好好过吧……”

说到这里,手机突然没电了。

这才发现,眼角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渗出了两行热泪。

我用手擦了擦泪,吸了吸鼻子。妈的,我怎么这么贱?为这个好不容易摆脱的女人,我哭什么?气什么?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我对她,竟还是有一丝留恋的。尽管有更多的恨,但毕竟还有留恋……

回到办公室时已快到下班时分了,我用座机给孙倩打了个电话。

“啊,是守杰啊,哎呀急死我了,你干吗去了?”

“我?没干吗啊?”

“刚才打了半天手机你都不接,座机也没人接,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呢。”她语带焦急。

“什么?没接?刚才一直跟客户通话呢,该是占线啊?怎么会显示没接?移动怎么搞的?”

“就是没接,吓死我了。”

我忽感一阵温暖:有人牵挂的感觉真幸福。

我脸上浮现一丝微笑,骗她:“没事儿,那个客户是超级侃爷,唠唠叨叨贫了半天,愣把我手机打没电了。”

“你呀,就是不会拒绝别人,应付这种马拉松电话我最在行了,以后教教你怎么对付他们。”

我开车到了孙倩那条街,远远望见她打个遮阳伞站在单位门口。看到我的车,她高兴地挥了挥手。

我停在路边,她在副驾驶位置坐定,往后梳了梳长发,又从包里拿出盒牛奶,说:“把它喝了。”

我从小讨厌喝牛奶,她说这习惯不好,每天早晚都督促我喝一盒牛奶。

“晚上到哪儿吃饭?”她问。

“还是去吃川菜吧。”

我俩常去的川菜馆位于东总布胡同,四川驻京办楼下。这家馆子顾客川流不息,我们到得早,很幸运地找了个靠窗位子坐下。

等菜的工夫,她从包里拿出把指甲剪,抓住我的手,为我剪了指甲。我这辈子活到现在,只有两个人为我剪过指甲,一个是我妈,另一个就是她。这时才突然想起有句老话:男人一辈子要两个女人照顾,小时候是妈,大了是老婆。

正在欣赏被她剪得整齐圆滑的指甲,我突然感到被她踢了一下。正纳闷间,听到她脱高跟鞋的一声轻响。又见她身体微微前倾,一只脚顺着我的腿游走,最后停在裆部,轻轻地踩。

我被撩得心猿意马,做贼般偷偷瞥了一眼桌下风景,又紧张地左顾右盼。确认无人关注,我对她扮了个鬼脸。

她调皮地向我眨眨眼睛,意思是:哈哈,看你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只能吞吞口水,做忍者神龟了。

吃完饭刚上车,我一把将她搂住:“好哇你,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我,靠,看我今晚不整死你!”

她咯咯笑着,假意抵抗。

我早已迫不及待,一进家门就抱起了她,把她顶到墙上。

她把裙子撩到腰间,搂着我的脖子轻轻一跃,紧紧缠绕……

一阵狂风暴雨之后,我先洗了出来,躺在**抽烟。注视着飞散的烟雾,我忍不住发出心满意足的笑。

她洗完进卧室,见我正盯着天花板傻笑,把手伸在我眼前晃了晃,好奇地打诨:“喂,喂,傻了?”

我的视线转到她身上。她白嫩的皮肤被灯光照射,如出水芙蓉般光彩夺目。

“我是有点傻了,有时都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真。”

“行了行了,这话你说过无数遍了,再说就成祥林嫂了。”她躺到我身边,也看着天花板,“其实,有时我也觉得象做梦。不过又想回来,咱也没干啥坏事儿,得到这个结果也是该着的。”

她的视线转向我,发出一声轻轻得叹息:“唉,要是早点儿遇着你就更好了……”

我掐灭烟头把她搂在怀里,抚摸她半干的长发。

“孙倩,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

“不知道。”她冲我做了个鬼脸,揶揄我,“这些天,你一直对我花言巧语,把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夸遍了,简直就是大会大表扬,小会小表扬,散会也表扬。我哪知道你又发现什么新的闪光点了?还是个‘最’,好像前些天夸的那些都不算数了似的。”

“呵呵,”经她这么一说,我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夸你的,比如气质啊,身材啊,知识啊,都不是你灵魂里的东西,那只是一种外在,很多人都能想办法去拥有。但灵魂是独一无二的。我现在感到,你对我最大的吸引,就是从灵魂深处带给我的一种……一种……呃,相反的东西。”

想不出更贴切的词语表达,我哽住了。

“我知道了。”她说,“你觉得我很傲气很独立,可又很温柔很有女人味儿,你觉得有矛盾,但在我身上对立统一。”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哈哈,对立统一,都搞到哲学上去了,我这猪脑子怎么就没想到呢?”

“怎么会矛盾呢?温柔是女人的天性,独立是女人的价值,两者不是一个语境。”

“可现在标榜独立的职业女性,往往很凶哦。唧唧喳喳一身攻击性,张口闭口女权主义。让我觉得一点女人的温柔都没了。”

“那是这些女人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独立,什么是真正的温柔。”

“哦?你说说看?”

“我不喜欢男权主义和女权主义的提法,男女平等嘛,男权女权都不好。但我喜欢独立,我觉得,一个女人要真想独立,就得摆脱依附男人的心态,所以必须能经济自立。有句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独立经济基础,就很难真正实现人格的独立,吃人家的,喝人家的,靠人家养活,哪里还谈得上独立?”

“对,继续说。”

“我觉得,经济自立不等于挣工资,挣工资只是自立的一部分。不管男人女人,需要承担的义务不光是挣钱,还有其他。钱没法替代全部责任,有些责任,必须是你用别的方式付出,比如劳动、思考,还有爱与关心,等等。女人不光要能养活自己,还得履行自己其他责任,才算得上真正的独立女性。”

“可我觉得,女人经济不独立也没什么了不起。男人就不该指望靠女人养活一家老小,吃软饭多没面子。问题是,现在的女人普遍太不负责,花男人钱时说这是男权社会,花男人钱天经地义;让她干家务,她又说是独立女性,凭什么干家务?”

“是,这就是人性的弱点,谁不想不劳而获?现在是转型时期,社会规范正在变化,老的那一套已经打碎了,但思想残余还在;新的规范又没建立起来。有些女人花男人钱觉得天经地义,这就是旧思想的残余;转眼间她又觉得自己不该包揽家务,自己是独立女性,这就是新观念的影响。”

“怪不得说不能和女人讲道理,确实不可理喻。”我忍不住感叹,“唉,你说,怎么喜欢胡搅蛮缠的女人这么多呢?”

“我觉得,是依赖性造成的。”

“依赖性?”

“对,作为女人我知道,其实多数女人潜意识里依赖男人,哪怕她自认为很独立。依赖性是男权社会给女人造成的心理病,女孩从小被灌输‘女人是弱者’,随着成长被逐渐强化。就是上了大学,具备独立能力,还是想依赖。把未来寄托到一个幻想出的白马王子上,‘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放松了提高自己,越变越愚蠢。结婚了,又把男人当做唯一的事业去经营,眼睛始终盯着男人用放大镜观察,也就发现男人很多毛病,所以常常对爱情失望。可又怕失去男人,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理解为自己要被抛弃的信号,就像藤一样缠着男人,显得胡搅蛮缠。”

“太对了!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恍然大悟:以前我够模范了,可前妻总说我欺负她。她还总说我一无是处,威胁离婚,可又喜欢半夜翻我手机。幸亏我在这方面比较清白,不然还不知道弄得多鸡飞狗跳呢!弄了半天,是这样儿!”

“你前妻身上就反映了新旧观念的矛盾,她这样的女性很多。我发现,现在不少受过教育的女性,有种反道德趋势,自己就把女人的道德水准定得很低,什么懒惰、娇纵、物质、贪婪、虚荣、目光短浅,这些人性的弱点,统统被她们宣布为女人的本质,甚至是可爱之处,要求人们无条件‘宽容’。用这么低下扭曲的道德水准要求自己,自然就不会成长为一个好女人。”

“唉,我觉得当男人真够倒霉的。无论是自己还是社会,都要求男人要有事业,比女人挣得还少,自己就挂不住。可是忙了事业,回家还得面对不做家务的独立女性,太累了。”

“其实女人也不幸,依赖性太强,把命运主导权拱手让给别人,实际上害了自己。一离婚,男人多半轻装上阵,女人却往往陷入贫困,因为生活能力太差了。唉。”

“呵,说实话,孙倩,你是我见到过的,心理最健康的女人了。”

“唉,年轻时我也有依赖性。稀里糊涂的,想找个条件好的男人靠着……”她露出怅然的表情,但旋即坚定起来,“但后来知道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只有真的独立,才能摆脱被玩弄、被伤害和被抛弃的角色,所以我不想依附任何人。”

“我最佩服你就是这一点。你遇到挫折,不怨天尤人,不另攀高枝,而是自强不息,你才是真正的独立女性。对你,我的每个赞扬都发自肺腑。遇到你,是我一生的幸运。”

说到这里,我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