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C女才看清楚,这个豪门有多虚伪多冷酷。

性格决定命运,她做出了唯一能做的选择——离婚。

但是,就是离婚,难度也是很大的。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前夫和他的父母,对C女胆敢提出离婚,反应特别强烈。甚至不许C女的孩子跟她,放出话来说:孩子是×家的骨血,不能允许你带走,再随便找个野男人玷污了×家的高贵血统。

多重压力下,C女最终放弃了孩子的抚养权。

起初她还常常想探望孩子,但前夫家总是想尽办法阻挠,让她无法如愿以偿。最终,她终于明白,一己之力,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抗争过前夫那家人的。

从此以后,她索性有意不去想那些事,也不去想那孩子,就像自己从未生过养过他一样。

前夫其实也并不真的想跟她离婚,只是觉得她小题大做、“胡闹”得太过分了,必须“惩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下。C女坚持离婚触怒了他们,让这个习惯于被仰视的家庭颜面扫地,前夫一家在离婚时对她特别刻薄。

从那时起,她明白女人要想被人尊重,首先必须自立;一个女人只有摆脱了依附男人的心态,才能真正地独立自主。

一个人,如果决定把心收起来。那一定是灰了心,失了望,甚至因为丢失爱的尊严而懊恼与痛苦过。

她甚至都没有向他们提过任何经济上的要求,她不屑。

她净身出户。

C女还有个姐姐,早年移民到加拿大,后来她父母也去了。C女离婚后,姐姐和父母劝她也远走高飞。但C女不愿意去,她其实还是惦记自己的孩子。虽然平时没什么机会见面,但毕竟同在一个城市,起码相隔不远,这样她心里稍微踏实点。

她咬咬牙,找了个工作养活自己,租了间房住下了。

她迈出了自立的第一步。

她拼命补习专业课和外语,也通过各种方式恢复了体形外貌。

C女毕业于某财经大学会计专业,英语很棒,还自修过德语。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期后,她到某跨国公司驻华办应聘。无论是气质修养,还是专业素质,还是外语水平,她都出类拔萃,因而顺利通过了选拔。

她获得了自信,她知道自己原来很优秀。

她实现了自立的第二步跨越。

巴尔扎克说:苦难,对于天才是块垫脚石,对强者是一笔财富,对弱者是万丈深渊。C女不是天才,但她也不是弱者。前夫不许她跟孩子多接触,虽在感情上伤害了她,却也为她把精力全部倾注到工作上创造了条件。

她没有把伤害变成于事无补的眼泪,而是转为拼搏的动力。

她是个有教养的女人,她会做事,更会做人。

她不但有智慧,更有勇气,以及正直的纯正品性。这是一个人最可贵的品质。

两年间,她从普通员工成为财务部门的主管。

她实现了第三步跨越。

在颠沛流离里跌撞着一路走下来,心在伤口的结痂里坚硬起来,缩小起来,连她自己,也碰不到了。她不再那么执著,懂得淡定地来去,得与失的计较浅了许多。

她藏起来生活,做平凡日子里的平凡女人。被爱也需要资格,她想她是没有了,没有希望也很好,不会失望。

以前她会在夜里去触碰那些往事,疼到独自哭起来。现在她把时间用来去找一些书阅读,自己也写一些字。像一株安静生长和老去的木棉花。

她的父母和姐姐没有再勉强要她去大洋彼岸,而是给她寄了一些钱,加上她自己几年工作的积蓄,2004年底在酒仙桥买了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

然后,她遇到了我。

她就这么淡淡地向我讲述她的故事,就像讲述与自己不相干的另一个人。唯独提到孩子,她眼中泪光一闪一闪。

她微微抬起头,止住泪水,轻轻叹息一声。

“唉,就算我没生过这个孩子吧……”

我已经完全明白,她为什么从不在我面前提到她的孩子,为什么在她的家里,找不到有关她孩子的一丝影像。

我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原来她,这个看上去高贵而洒脱的女人,竟也承受过这么多痛苦和无奈。

“舍弃了这么多,你觉得值吗?”我问她,“我有一个发小儿,他也常年在外边花,可他老婆却容忍了。他老婆的宽容,让他总觉得惭愧,可他还是管不住自己。可他们的婚姻却是很稳固,他也对家里很负责。”

“人和人,价值取向不一样。我更渴望一份纯真的感情,有些人却并不在乎。没有对与错,只有接受还是不接受。就像你说的,观念。”

“也是。”

对话到这里,我不由得感叹:她和我,两个从小成长环境差不多的人,一个高攀了豪门男,一个低就了贫家女,却全过得这么痛苦不堪。我们的婚姻,都没经受住风雨。

我和她,就像两枚落叶,被风吹离了那棵本以为可以相守一生的大树,掉落在河里,被七〇后的离婚大潮裹挟着,漂浮着进入了一个新世界。

这是个视婚姻为儿戏的时代,离异男离异女成群结队,一拨拨来,又一拨拨去。我碰到一大堆女人那太正常了,就跟她们遇到一大群离异男一样正常。

我走马观花,在肉欲中麻醉着自己,周旋于女人间逢场作戏。但每当夜深人静,我却在孤独、困惑和疲惫中舔舐自己的伤口。我知道我真正渴望的,并不是这种生活。

我只是在寻找,我渴望爱和被爱,我渴望信任和被信任,我渴望找到一份纯真的爱情,我渴望找到一个纯真的人,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最终,两片经历了不同痛苦的落叶,在茫茫人海中偶然相遇。

毫无疑问,C女就是我的最终归宿。我否定了自己过去十年的生命,抛弃了十年倾注的心血,忍受着失去女儿的痛楚和愧疚,从婚姻里突出重围,像落叶一样四处漂泊和寻找,等待的就是这个人,这片叶。

就在这一刻,我看到了漫长隧道的尽头,盼到了长夜之后的黎明。那里射来一缕温暖的曙光,那里有一位天使,她就是上帝派来拯救我出炼狱的C女——不,她不再是C女,而是我的孙倩。是她,把灵魂之光重新注回我的躯壳之内,让我找回了人性,再次让我燃起那些理想,那些善良,那些崇高,那些憧憬。

我牵起了她的手。

两个寒冷,紧握成一点微温。

这世界太大,空洞而浩瀚。这个世界太冷,需要彼此温暖。

从此,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们更默契,没有人比我们更懂得彼此。再无任何诱惑能动摇我们的爱情,再没任何力量能拆散我们的灵魂。

我怀抱着她,满心快乐与满足。人生难得一知己,吾将上下而找寻。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妇若此,夫复何求?

我不禁又回想起当初把她骗上床的小伎俩,微微有点脸红。但又一想,要不是当时英明果断,怎么能有今天?

想到这里,我更笑得阳光灿烂。

她立即感觉到了:“你笑什么啊?”

“你知道为什么刚认识你时,我好长时间不怎么跟你说话吗?”

“为什么啊?”经我这一吊胃口,她也回想起我们初识时的情景,“诶,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刚认识你时,你给我的感觉跟现在有点不一样。”

我硬憋着笑:“有什么不一样。哈?”

“那时候,你整天眉头紧锁,不苟言笑,一副深沉的样子。怎么现在跟那时感觉一点儿都不一样了呢?”

“啊,哈哈,哈哈哈哈……”我实在憋不住了,索性大笑一阵。

“你干吗啊?真讨厌,傻笑什么啊?”

我决定坦白交待:“是这样,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超傲,我想跟你握个手都没门儿。我一瞧你这么傲,就有种想征服你的,怎么也扼制不住。说实话我看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当然那时是看你有气质,还有你的腿……”

“腿?看我的腿干吗?”

“啧,漂亮啊!你那双腿,该粗的地方则粗,该细的地方则细,多一分则太胖,少一分则太瘦,那曲线那弧度如神来之笔,真个恰到好处。不光曲线优美,而且有弹性,皮肤好,光滑如碧玉,细腻似凝脂。这块无瑕之白璧,让我这个喜欢吹毛求疵的完美主义者也无话可说。”

“哟,没看出来,你这张嘴……怎么跟说书的似的,这么会夸人啊?”她忍不住笑道。然后,她轻轻抬起一条腿自我欣赏,“真有这么漂亮?”

“当然啦!让我甘拜石榴裙下!”

说到这里,我想起手机里还存着偷拍的那两张照片,翻出来给她看:“你看你看,这就是我认识你没几天拍的,拿回来天天欣赏呢!”

“啊?你……你偷拍我?我怎么不知道?”

“废话,被你知道了还叫偷拍?”

“你太龌龊了!”她忍不住给我一粉拳,“哦,合着你不是真的正人君子啊,还偷拍?不行不行,我上当受骗了,我得跟你拜拜。”

说完,她起身做要走状。

“别别别啊。”我抱住她的腰,“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长得太漂亮了,也得怪你太盛气凌人了。你看你当初那样儿,嗯?双臂抱在胸前,一看就是说,滚蛋,离我远点。你越给这种暗示,我越是想把你弄到手。你那种暗示就是诱惑。当时我们项目组那帮小伙子都想和你套磁,唯独我装深沉。这么以来,鹤立鸡群,我反而成了最能引起你注意的一个了……”

“你……天哪,你真太坏了!”她露出又惊又气又喜又羞的神情,翻身抓起枕头,劈头盖脸向我打来,边打边骂,“你这个坏蛋,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流氓……你坏透了!”

“哎呦哎呦,你轻点啊!”

我咯咯笑着,连声告饶。然后一把将枕头夺下抛到一边,抓住她的双手,顺势把她揽在怀里。

“其实,我也不是看见谁都会把胳膊叉到胸前的,平时我也没那样啊?只是那天看见你,不知怎么地就觉得很危险。”

“啊?我怎么危险了我?从小到大,别人可都说我老实啊?都说‘老实’俩字儿在守杰这孩子脸上刻着哪,怎么到你眼里那俩字就变成‘危险’了?”

“你?你是貌似忠厚,其实蔫儿坏!看来我当时对你这衣冠禽兽保持警惕性是对的,一点儿都没看错你。”

“可你后来还是上了我的车啊。”

“你那哪儿是车?那是贼船,上去就下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