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不回答。

“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要我说什么啊?我从没受过这样的羞辱……”

伴着这句话,她憋了半天的眼泪流了出来。

“哎呀好啦,又不是我羞辱你!”

我拿了张面巾纸帮她擦眼泪,可被她挡开了。

“李守杰,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离婚没有?”她夺去了纸,自己边擦泪边问。

“当然离了啊?这能骗你吗?”我纳闷地说,“离婚证就在保险柜里放着呢,你要不要看看?”

“我要看!”

“好,这就给你看。”

我打开保险柜,找出那张绿色的救命符递给她。

她接过我的离婚证,像银行职员验钞般看了又看,又像海关职员般把照片上的人跟我比了又比。确认无误后,她把离婚证还给我。

刚接到手里,她又抢了回去看了一眼,实在看不出什么破绽,这才又还给我。然后审问:

“那她怎么自称是你老婆?”

“什么?她……自称是我老婆?”我惊讶极了,“她什么时候自称是我老婆?”

“就刚才!”

“她怎么说的?”

“她说她是你的爱人。”

“我的爱人?靠,她有病吧?真是有病!”我只能这么评论前妻的行为了。又安慰她:“算了,都过去了,咱们不理她就是了。”

说完,我捧起她的脚为她按摩伤处。

“不行!你解释清楚,她为什么自称是你老婆?”她不依不饶。

“我哪儿知道啊?离婚证都让你看了,我还能解释什么?”

“她为什么自称是你老婆?你俩背地里有什么来往?”

“没有,绝对没有!我以人格担保,对天发誓!”

“那她为什么自称是你老婆?”

汗,这话转一圈又绕回去了。

“我哪儿知道啊?嘴在她身上长着,她可以说是我老婆,也可以说是小布什的老婆,普京的老婆,我哪儿能管得着她啊?”

“那她为什么只说是你老婆?”

我晕,你有完没完啊?我一阵郁闷。

不过,经过这番对话,我发现她的表情有些松动。于是继续逗她开心:“废话,她要说她是小布什的老婆,你信嘛?还不直接叫救护车送安定医院去了?”

她这才稳定了情绪,没好气地说了句:“错啦,是那一只。”

“什么?”我不明白。

“我是说你揉错了!是另外一只脚崴了,笨蛋。”

我嘿嘿一笑,连忙纠正错误:“咱们去医院看看吧?”

“算了,不用了,崴得不厉害。”

“那也得去,万一出什么事儿呢?”

“我不去。好不容易到星期六,我可不想在医院耗着。”

“那擦点红花油吧?”

“嗯。”

我找出瓶红花油,脱掉她的渔网袜敷在伤处,继续揉搓。

“守杰,咱俩谈谈吧,有些话想跟你说。”C女看了看自己的脚踝,见没肿起来,就躺了下去,顺手扯了被子盖在身上,“咱俩相处这么久,一直都没认真地谈过。”

“嗯,行啊。”

其实自她生日那天,我们交换过爱情观之后,我就觉得两人应该打开心扉谈谈了。只是到了年末,我们都比较忙,这才拖了过去。

“守杰,你觉得我怎么样?”她先发问。

“你?你很好,真的很好,能遇到你,我觉得非常幸运。”我特别加重了“真”和“非常”两个词。本来还想说“对你很满意”,但一想她这种高傲独立的女人,根本用不着我满意与否,也就没说。

“Goon。”

“起初只是觉得你漂亮干练有气质,又发现你有教养有品位,越处我越发现你的优点。特别是去思陵那次,我突然间就跟你产生了心有灵犀的感觉。”

“嗯,那次我也有这种感觉。”她点头答道,“Goon。”

“而且跟你相处,我觉得特别默契。你所想做的,往往正是我也想做的,你每提出一个建议,都让我正中下怀的感觉。”

“嗯,还有呢?”

“还有你对爱情的理解,让我感到,我和你,其实都在渴望一份真正的爱情。”

“嗯,还有吗?”

“还有。反正跟你越处,我越喜欢你。起初你就很吸引我,但那只是外在的吸引。处的时间久了,我发现你的内在更美。我本来已经把你想得很好了,可你总是能让我觉得,你本人比我想象中的更好。所以我觉得我对你的感情越来越深……”

她突然打断了我,说:“守杰,你知不知道?你给我的感觉是一样的?”

“是吗?”

“嗯。你刚才说你对我的感觉时,我就有点儿奇怪,你怎么把我想对你说的那些话,都说出来了呢?”

“啊?真的?不会吧……”

“是。比如那句‘你本人比我想象的更好’,我真的想对你这么说来着。现在你先说出来了,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哈,是吗?……我的天哪!所以,我觉得咱俩才是天生的一对儿,你才是我要找的人!”我脱口而出。

就在这一瞬间,我已经彻底否定了小家碧玉的D女。

C女和D女,我拿她俩已经翻来覆去对比很久了。作为被婚姻深深伤害、又被A女、B女急功近利的心态震惊了的人,我的这次对比格外慎重,甚至有些刻薄,有些不道德。但我没办法,我只能这样做。我不想伤害别人,但我也怕被别人伤害。

以往的婚姻对我的伤害是致命的,但还心存一线希望。而遇到A女后短短两个月我就经历了从感动、憧憬到厌倦、幻灭的全过程,让我对女人这个群体产生了怀疑。我再也不敢随便选择一个女人去投入地爱她,哪怕是实际上都很好的C女和D女,我一样疑神疑鬼。

我的理智时刻提醒我,一定要在真正爱上这个人之前弄清楚她跟自己是否合拍。当然,这种选择是双向的,在我对比她俩时,或许她们也在拿着我跟别人对比。

爱情,不完全是理性行为,感性也起决定性作用。这次,我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脑子里唯一想到的人就是C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这说明,我真正爱的是她,而不是D女。只是以前,我被惰性,或者再等等看看之类的心理所束缚,没有下决心。

对D女虽有很多牵挂和欣赏,但不是爱情。

我对D女有些抱歉,这个小师妹其实也挺招人喜欢的,如果没遇到C女的话,我肯定选的是她。我不想伤害D女,但没办法,我只能选择一个人做我的妻子。我淘汰她的原因不是因为她条件不好,或感觉不好,而是因为和她相处,我找不到与C女那种灵魂深处的共鸣感。那种感觉,对经历了十年浩劫的我来说,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奢侈品,所以根本没有列入我最初择偶的考虑范围里去。可是我意外地发现了,才知道原来世间还有这样可贵的情感——这是很多人一生都无法体验到的真爱,我竟然得到了。

C女就是那个与我相近的灵魂,我和她能够在无限感觉中和谐地交融。

C女和我,在生活及忠实、善良、美丽事物方面,存在着和谐与默契。

“守杰,其实,你第一次到我家,对我说,我买那幅画是在等一个人的时候,我凭直觉感到,你就是我等的那个人。”

“是吗?”

“是。你懂我的心,所以那天晚上我就把身体给了你。”

“其实,孙倩,我当时也想过,我是不是你等的那个人……”

“只是以前的婚姻,还有离婚后遇到的一些人,给我伤害太大了。我不敢相信这辈子还真的能够等来这个人。所以,我没敢把自己的心马上交给你,我……”

说到这里,泪水再度从她眼中滑落。我忙替她擦了擦泪。她化了烟薰妆,眼睛看上去雾蒙蒙的。

“你不了解我的过去,我本来不想对任何人提起,一辈子都不想说。”她不再流泪,而是淡淡地说。

的确,我不了解她的过去。

这次不同了。C女自己提起这事,表明她愿意向我彻底敞开心扉。

C女也出身于一个普通干部家庭。她父母职位不高,但都是老大学生;她成长环境单纯,家教极严。C女的气质,是从小点滴养成的。但严厉的家教也让她产生了很深的叛逆性格,虽然她外表不张狂,但内心固执,孤傲自恋,不能忍受任何屈辱。在物质、地位和尊严面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尊严。

C女的前夫是个衙内子弟,两人也是大学同学。以C女的个性,她是不会主动招惹纨绔子弟的,但那时她前夫对她追得很紧,而且显得也很有教养,很会体贴人,长得也帅。时间久了,这些优点也让C女怦然心动,进了传说中的“豪门”。

婚后,C女做了全职太太。在那个家庭,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出来工作。但是她慢慢发现,前夫是个花花公子,玩女人是他最大的爱好。很快,他就对到手的C女产生了审美疲劳,四处寻花问柳。起初还掖着藏着,但C女怀了孩子以后,她的前夫更加一码,每天泡在女人堆里。

没有不透风的墙,C女产后没多久知道了此事,跟前夫大吵一架。本来还想,对方要有悔意就吃了这个苍蝇算了。谁知前夫倒打一耙,对她一阵怒骂,意思是:你找上我,算你八辈子积德光宗耀祖了,你还在我面前犯什么横?

C女以往生活在王子与公主的浪漫童话里,此刻发现前夫忽然换了一副面孔,她完全无法接受。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她的爱情死了。

但爱情死了,还有婚姻,还有孩子。C女跟当年的我做出的选择一样:为了孩子维持婚姻,哪怕已没有爱,只有责任。

但她无法欺骗自己的心。不公平感、受屈辱感、被出卖感始终挥之不去,折磨着她,压抑着她。

为了求得心理平衡,C女跟公婆说理,希望能从他们这里得到一点理解。那么,她获得心理平衡后,可能就忍气吞声了。

但她没有想到,公婆虽混得有头有脸,却一味护短,说:男人嘛,年轻时谁不花几年?老了自然就会收心。

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于是她对公婆说:要维持一个家庭,彼此保持忠贞是最起码的。以前的问题,她可以既往不咎;但以后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再有。否则的话,她宁可离婚。

公婆听出C女有威胁意味,不由得恼羞成怒。他们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被人逢迎的地位,听不得有人威胁自己。

公婆的脸色阴沉下来,向C女发出最后通牒:如果再纠缠不休,做老人的可就不能允许了。意思是,你要是再闹,那就要赶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