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妻分别后,我开车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了一阵。我是决心离开她了,一拿到证书就琢磨着请她开路。

分给前妻的房子是平安大街那套,尽管面积不如左家庄那套大,但黄金地段高档楼盘,市场价比左家庄那套还高。我给那套房子的租户打了一个电话,跟他简要说了一下情况。

那人说:“那是你违约啊。”

我说:“真对不起,可事情逼到这一步了,您看我免了您一个月房租行不行?”

那人一听,马上漫天要价:“免三个月吧。”

我想了想,就答应了他:“行,您说免三个月就三个月。”

那人又乘胜追击,说:“现在还过着年呢,我找房子不是一下两下能办成的事儿。这样,你再宽限我一个月吧。”

我无奈,也只得答应了。

这就是成本,离婚的成本。

看样子,那个趁火打劫的房客得一个月才走。但我不想再磨叽了,假如离婚不离家,以我软弱的个性,没准儿她哪天一哭我又舍不得了,回到老样子……不,我不能那样了,那样我就毁了。

既然前妻暂时不能从左家庄搬走,那我就搬走。反正这套房子留给我的尽是痛苦记忆,我不想面对了。

刚好,团结湖那套房子的租期已经过了,原本等年后跟租户谈续约的事,现在也没必要续约了。

我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不续约了。

那人一听,也说现在过年,有些为难。

这回我狠起来了:“不行,我马上要用,你自己想办法。”

然后我又补了一句:“要是这星期搬走,我免你一个月房租。”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租户觉得这挺合算,也就立刻寻找新房源,三四天就搬了。

安排了房子问题,我魂不守舍地开车在长安街来来去去游荡了很久。天色渐晚,提醒我该吃饭了。

经过长安大剧院时,我突然想起大名鼎鼎的川办餐厅就在这后面的东总布胡同。

我决定善待自己,去吃顿川菜。

川办餐厅里永远人声鼎沸。但那天是我的幸运日,顺利找到了个台位,一口气要了七八个菜。

我丧心病狂的行为令服务员都忍不住神经崩溃。他带着哭腔阻止我:“先生……您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您甭再点了。”

我也就到此为止。

每个菜只吃了一两口,我就买单走人。

其实我不饿,我只是想找平衡。

我又上路闲逛。尽管暂时还得跟前妻同处一个屋檐下,但又觉得再没有什么约束自己了,也想发泄一下这些年被性禁锢的憋屈。那张绿皮的离婚证,就成了我的嫖娼许可证。

路过“水上皇都”桑拿会所时,感觉那里挺气派,想必档次还行,就停了车进去了。

进门时我忽然挺兴奋:这下可自由了!再不受性冷淡折磨了!老子想怎么堕落就怎么堕落!

我被迎宾小姐领到一间包房。房间面积大约有四五十平米,靠外,左首是桑拿房,右首是卫生间,里边有个冲浪浴缸。房间靠里摆放一张巨大的水床。

一个四十来岁的徐娘进来了,脸抹的跟掉进面缸里滚过一样白,烫着棕黄色的大波浪卷,血红的嘴唇薄得像两片纸,满脸堆笑。一望便知,这就是传说中的妈妈桑了。

妈妈桑说:“先跟先生说一下这里的消费,您点的豪华套房,房费一千,不限时间,小姐小费八百。”

我靠,这么贵!

可已经进来了,再夹着尾巴灰溜溜走人也太没面子了吧?

我只得点头认可。

“先生,想找个什么样的小姐?”

我想了想,说:“我喜欢长发高挑的,五官要秀气,皮肤要白。”

“好哇。我们这儿好多漂亮小姐呢,还有新疆小姐,先生要不要尝尝鲜?”

“什么?新疆小姐?是维族人吗?”我来了兴趣,以前看电影,新疆女人不少还挺漂亮的。

“是啊,要不来一个试试?”

“嗯,行。”

妈妈桑转身离去,时候不长一个维族小姐进来了。

妈妈桑没骗我,这女人打眼一看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维族女人:头发焦黄,深目高鼻,红色眼珠,身材威猛,一点儿女人味都没有。

靠,这可不符合我的审美情趣,我还是习惯于纤柔的东方女性。

我含着歉意对她说了声“对不起”,要她再把妈妈桑叫进来。

妈妈桑还是满脸堆笑,问:“先生,不喜欢啊?那换一个?”

“嗯。换一个吧。”

妈妈桑又领进一个。我看了看觉得还行,点头让她留下。

小姐自顾脱了衣服。妈的,一脱衣服就露馅了:那小姐虽然脸上抹的很白,身上可一点儿都不白,脖子那里泾渭分明。

又是个靠化妆的假美女,我不禁大失所望。

小姐见我不吭气,问:“大哥,要不然咱们去洗鸳鸯浴?”

一想到跟个阅人无数的窑姐在同一个浴缸里泡着,也不知道会有啥病,我就瘆得慌。

“我想洗淋浴。”

“那也成,大哥。”

听小姐是东北口音,我没话找话地问:“小姐是东北人吧?”

“是啊。”

“哦,东北哪儿的?”

“黑龙江的。”

“哦,黑龙江哪儿的?”

“佳木斯的。”

“哦。”哦到这里,我突然想:我问这个干吗?她是哪里人关我屁事?我他妈怎么变得这么无聊啦?

可不问这些无聊的问题能干吗?无奈,我只得继续无聊的对话。

“小姐你姓啥?”

“我姓李。”

“哦。”

“老板你姓啥?”

“我姓张。”

靠,都他妈没一句实话。

谈话到这里,小姐要帮我洗淋浴。

我拦住她,说:“算了,我自己来,自己来。”

走进淋浴间我才想起,坏了,我的钱包就在裤兜里呢。她会不会趁我洗澡翻我裤兜?

想到这里,我闪电般随便冲了一下,赶紧出来躺上了床。

刚才没脱衣服没感觉,一脱衣服才感觉这水床可真冷。也是奇怪,这大冬天的搞个水床干吗?而且连个被子褥子都没有。

小姐上床看了看我,虚情假意道:“大哥,你长得真帅啊。”

“小姐,你也很漂亮喔!”我也虚情假意地回答。

话虽这么说,但心里紧张,总是怕她会把什么病传给我。

小姐取出个套子,问:“大哥,是想直接打炮还是先?”

不知是被水床冻的,还是因为即将英勇就义,我忍不住瑟瑟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忙说:

“先别……等一会儿再说好不好?”

“为什么啊?”

“就等一等,我现在好冷。”

小姐笑着说:“那我给你暖暖吧。”

说完,她向我压来。

我猛然发现小姐胸脯上似乎有几个红疙瘩,霎那间联想起梅毒淋病尖锐湿疣等一连串可怕的名词,本能地用手把小姐往外一推。

大概用力过猛把她弄痛了,她惊叫道:“你干吗啊?”

我也对自己的神经质感觉不好意思:“咱们……还没熟悉呢,要不,先聊聊天?”

连续几次拒绝弄得她有点莫名其妙,问:“大哥,聊啥呀?”

我想了想,还真想不出要跟她聊啥,也没话可说了。

那小姐职业素养真不行,竟开始不耐烦了,抱怨道:“大哥,你能不能快点啊?这也不做那也不做,咱们都浪费半天时间了。”

“怎么浪费时间了?我又不是不付钱!你们这儿要价这么高,怎么没一点儿敬业精神?”

谈到这里,我兴致全无,干脆坐起来说:“算了,今儿我也没啥心情,买单!”

我给了小费,又到吧台结账。边掏钱包边后悔:“妈的,一千八,干点儿什么不好,非要受这个洋罪?早知道还不如把这钱捐了呢。唉,罪过啊罪过,以后再也不到这种地方来了。”

回到家——不,那已不是家,而是左家庄那套房子——发现前妻又没回来。我心想:呵呵,或许她早就在外边有了人,所以才会性冷淡,才会讨厌我的爱抚,才会对我漠不关心,才会经常夜不归宿,才会那样折磨我。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她也一直没有回来。在短暂体会到轻松喜悦后,我又陷入了悲哀和迷惘。

我该怎么办?我该去找谁?

我不禁起身来到客厅,点了支烟颓坐在沙发上,望着空荡荡的房子,我的心也空荡荡的……

第二天,她还是没回来。

我六神无主,坐立不安,很想找个人倾诉。拿出手机翻来翻去,看到了军子的号码,就给他拨了个电话,告诉他我离婚了。

“你离婚了?”军子以不信的口吻问,“真的假的啊?”

“真的。”

“操,你没开玩笑吧?”

“这事儿开什么玩笑?”

“拿到离婚证了?”

“拿到了。”

“真拿到了?”

“我骗你干吗啊?真拿到了。”

“哈哈哈哈!”他突然爆发出一阵怪笑,然后说,“好!好!好!恭喜你守杰,你算解脱了,你早该拿这张证了。”

军子的这种反应,让我多少有点意外,但又稍感宽慰。

“这样吧守杰,你现在有事儿吗?没事儿的话,约个地儿,咱哥俩聊聊天儿。”

“行,那就还到春来茶馆吧。”我看了看挂钟,“八点见。”

“行,我把建国和强子叫着,你动作快点儿啊,别老磨叽。”

“行。”

位于平安大街的春来茶馆,是我们“四人帮”聚会的窝点。由于常来常往,服务员早认识我们了。

军子和建国已经等在那里,强子还没到。

“强子老婆今晚加班,他辅导孩子功课,出不来。”军子解释道。

“哦。”我随口评论道,“她怎么老是这么忙啊?十天恨不得有九天加班。”

“咳,据说现在银行都挺忙的。我认识一招行的朋友,也是天天加班。”建国以见怪不怪的口吻说,“对了,我听强子说,他老婆最近刚提拔当了部门经理呢,还是一把手。”

“哦?是吗?”军子一愣,看着建国问。

“是啊?怎么啦?”

“啧……我记得去年夏天他老婆也提了一次?”

“是,有这事儿。”我肯定道。

“那她提得可够快的啊?”军子自言自语道。

“咳,他老婆每天加班,这么敬业,快赶上李素丽了,不提才怪呢。”建国说道,“只是苦了强子,咱们哥儿四个就数他时间少。”

“呵,也是,也是。”军子跟要说服自己似的,笑了一声。

服务小姐端上茶具,蹲在我们面前泡茶。

“守杰。”建国递给我和军子一支烟,说,“听军子说你离婚了?”

“是啊,离了。”

“哦,好好,太好了。我听军子说时,真是拍手称快。那感觉就跟当年粉碎‘四人帮’似的,这就叫‘北京喜讯传边寨’啊。”

“呵呵。”我苦笑一声,不置可否。

“今儿是双喜临门呢。”军子道,“守杰离婚是一喜,还有一喜。”

“什么?”

“建国的未婚妻又获得一次减刑,大概四五月份刑期就满了,他俩马上要团聚了。”

“真的?”我望着建国问。

“嗯,真的。”建国含笑点了点头。

“那可真是大喜事儿啊,真该好好庆祝一下。”

军子说:“是,是得好好庆祝一下。建国,你这些年等小周等得苦啊,这下好,苦尽甘来。等她出来,得好好庆祝庆祝!”

“来,咱们以茶代酒,恭喜一下建国夫妻!”我提议道。

三人端起功夫茶,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守杰,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离婚嘛,壮士断腕,怎么的都是伤害。”军子见我情绪不高,安慰道,“就跟从身上扯下块肉似的。不过守杰,我可不劝你和,你早该离了。”

“嗯,是,是早该离。”我答道。

“其实,你发现没,这么多年我们哥几个都不怎么去你家?”

“嗯,是啊?”我纳闷地看了看军子,又看了看建国。

建国向我点了点头。

“你知道为什么吗?”军子问。

“为什么?”

“你记不记得,有一年我跟强子、建国到你家去?就你刚搬到左家庄那次?”

“嗯,记得,怎么啦?”

“那次,我心里就挺搓火儿。按说,咱们几个的关系,张佳丽不可能不知道。我们给你们恭贺乔迁之喜,她作为女主人,见了老公的铁哥们来了,怎么着也得给你点面子不是?嘿,她倒好,当着我们的面,对你吆五喝六的。我们去你家做客,你是男主人,不陪着我们聊天,系个围裙给我们端茶倒水,忙里忙外;她是你老婆,反倒坐沙发上跷个二郎腿高谈阔论。你动作慢了,丫还唧唧歪歪损你。我操,这叫什么事儿?当时我就想说她几句,被强子给拦着了。从那以后,我们谁都不提去你家那茬,氛围不好。”

“呃……还有这事儿?我都不记得了。”军子一席话让我依稀记起了当时的情景,但又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