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氏牵着林笑,进了正房的堂屋,一进来林笑就闻到了花香,寻味儿看过去只见正对的长几上摆了一个汝窑白釉梅瓶,里面插着两枝桂花,难怪这般的香。林笑略打量下这间屋子,是个三开间,他们未在堂屋多做停留,一众人又进了东次间,这里的桌椅案几和外面的一样无不是木质的,墙上有画,有联,地上摆着四扇的落地屏风,屏风上绘的是花鸟,此时丫鬟们早已搬了红木的圆桌上来,安置好了碗筷,到此甄氏松开林笑的手,让她让坐在身边。

“豆儿可饿了?想吃什么?”甄氏那含笑的充满慈爱亲热的表情让林笑的心又咯噔一下,这位的热情可真灼人啊。不过话说回来她的确是饿了,眼睛往桌上瞟去,只见都是一种成色花纹的包金瓷器盛着各色菜品,满满当当一桌子。

甄氏身后的丫鬟上前给诸人端水洗手,之后又要给林笑布菜,却见济兰已经加了一筷子菜搁在了林笑眼前的盘子里,“珍珠姐姐,今儿不劳动你了。”

“正是,今儿是大喜的日子,也不用讲规矩了,郑嬷嬷,珍珠、琉璃,你们也坐下吧。”

三人齐道不敢,甄氏笑道:“你们且坐吧,豆姐儿大好是天大的喜事儿,这些年你们也没少随我为了她吃斋念佛烧香祷告的,更别说平日里上心照顾了,况且你们又不同其他人,一起坐下吃个饭哪里就不敢了,以后豆姐儿还是要敬你这位嬷嬷,还是要叫你们声姐姐的。”

郑嬷嬷知道太太的脾性儿,便带头应了,于是珍珠琉璃也不推脱只齐声说:谢太太赏。已有丫鬟加了椅子,三人就坐了下来。

事到如今,林笑原本焦虑失措的心也渐渐和缓下来,虽还是害怕疑惑怎么会遇到如此奇异的事更担心父母弟弟的情况,但她知道着急是没用的,张皇失措只能露出马脚,慢慢了解当下情况再说。此刻林笑见甄氏动了筷子便也拿起筷子小意的吃起来,眼前这些菜样式极好,南方菜味清淡甜香,不像北方菜式味重,不用就饭空口可食,也是她饿的急了,很快就忘形的饕餮起来。直吃了一回合她才发觉众人都惊诧不已的看着自己,只听济兰奇道:

“妹妹怎么爱吃起了酸笋了?以前可是怎么也不动的。”转而他又笑道:“倒是这胃口还是一样的好,可还要再加饭?”

林笑又窘又惊,原来我和这原主的口味不同啊,要拿失忆做幌子?抬头正好看见甄氏若有所思的目光心里更惊,不会被发现这个“豆姐儿”不是一个人了吧,一吓之下她呛了饭猛咳起来。

“慢些吃。”甄氏轻拍林笑的后背,后面立刻有丫鬟递来水盏,林笑喝了方才缓过来。

“果然是饿极了呢,唉,懂了事真是不一样了,也不用让人喂饭了,吃食儿也不挑剔了,就是将来学起规矩怕是要受苦了呢。”

“姑娘年纪又小,学规矩也不在这一时。太太何必担心。”郑嬷嬷笑道,“我看姑娘是个有福聪慧的,这刚好,就会叫人,又能自己吃饭,人也安静有礼,将来必能成大家闺秀。”见甄氏不接话,郑嬷嬷以为她还担忧,本想再宽慰几句,忽又想起一事,又转了话头道:“太太难道忘了当年那道士的话?姑娘既以得了机缘将来定是大富大贵的命啊。”

“嬷嬷说的是何典故。我怎从未听过,什么道士,机缘的?”济兰问道,“母亲可从来没说起过。”

郑嬷嬷见甄氏不言语,便不再说了,济兰又追问道:“方才在前厅听娘说起过这道士的事,原以为是宽慰之言,现在看必是有出处的,珍珠姐姐可曾知道?”

珍珠只是一笑,也不说话,“妄言怎能当真。”甄氏忽笑道,“豆姐儿可还记得以前的事儿?”

听她这么问林笑的汗都下来了,这台词好熟悉啊,就在前几天在宿舍里还听舍友们谈论作为一个成人灵魂穿的,怎么回答才不会漏破绽,没想到现在就用上了,于是林笑强压忐忑轻声道:“女儿不知该怎么说,有些事和人好像在梦里看到过似地,很熟悉,有的东西能说上名儿,有的知道又说不上名儿;可又有好些事记得模糊不全……”她不敢看甄氏的眼睛,只低下头,慢慢道:“女儿这样是不是很古怪?但真的我不晓得为何会如此。”

“豆儿,莫伤心。”济兰宽慰,“你能好比什么都强百倍,吉人自有天佑!你不知道的不会的我们自会教你,且将心放宽了才是。”

林笑抬眼看他,见少年情真意切不由感激的笑了笑,再侧头瞧了一眼甄氏,见她神思有些恍惚,似悲似喜,不知在想什么。

郑嬷嬷小声道:“太太?可是又想起以前……”

“嗯。”甄氏应了声看着林笑道:“不记得便不记得了,世间的事那件不是过眼云烟呢?佛家不是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吗?之前你痴傻是我的女儿,如今通透了难道就不是我的女儿了?如果那样为娘才是着了相了。”

见林笑发呆,济兰怔忪,甄氏叹息道:

“以前的事说来也没什么,为娘怀着豆姐儿时老爷正好过世,家里事多人杂麒哥儿又小,我心思忧虑累得早产……”她说到此处面上露出古怪的笑来,“豆姐儿一出生便体弱多病,待到周岁时不会走也不会出声儿,请了不知多少大夫,都说是痴傻,也有人劝我送到乡下叫旁人代养,可她是我十月怀胎所生怎么能舍得。”

“那时太太人前坚强,回房后就抱着姑娘哭,”珍珠眼角微湿,轻声道:“眼看着眼睛都要哭坏了,饭也不吃,觉也睡不好,人瘦得跟什么似地。后来……”

“后来就遇着那道士了。”甄氏接下话,低头仔细看着林笑,面上似笑非笑,目光却深邃锐利,似要洞穿这女儿的真身。

“道士?”济兰道:“妹妹周岁时?道士来过咱家为何儿子从没听人提过?”

甄氏看了眼又低下头去的林笑,向郑嬷嬷点头示意。

“不是在家里,是在庙里。”郑嬷嬷得了意思便侃侃而谈起来:“那时咱们家还在苏州府,太太为了豆姐儿的事不知去了多少家庙宇道观的,后来听说江宁府鸡鸣寺很好,就择日带着豆姐儿去金陵了,走了半途寻店住下,又听客栈伙计说附近有一所庙极是灵验,于是就去了,去了才知道庙里所供不是观音大士,也不是如来佛祖,原来是个喇嘛庙,正是病急乱投医,见菩萨就拜了。正要进门的时候,却被个游方道士拦下来。那道士穿的破破烂烂,说话也疯疯癫癫,只是围着太太和豆姐儿乱转说什么进去就出不来了,我们正要去撵,却听他说姑娘得的不是凡间的病,要治也不能用凡间的法子,太太就问他怎么治,那道士说不用吃药,姑娘是生而不全,缺了一魂三魄,故而灵识未开混沌痴傻,待机缘到了自会好的。只是现下要保命必须带个物事儿,别人家的孩子满月时求的百家锁,我们家的要用千家锁,不能用银的,只能用金玉的,所求的人家必须要有未出阁女儿的。那道士又说姐儿是有大造化的,大福大贵的命格,集千人之运道他日必会平步青云。我们自是半信半疑,太太就又问机缘何时能到,那道士只说:十里桂花,魂兮归来,金陵缘至,大梦起始。说完他向太太打了个揖便自行去了。如今看那道士的话竟是真正儿的,现下不正是仲秋时节?我们的府第不也迁到金陵了?”

林笑听到这里脸都白了。她看杂书看得多,书里的情节让她不由的就联想到那绝色女子和丑男子神叨叨的话来,难道非梦?的确是自己经历了一遭仙府游?这会儿又在郑嬷嬷的嘴里听到这番荒诞话语,莫非中间有什么关联不成?可千万别弄个什么金玉良缘,木石前盟的,自己既不想当宝姐姐也不想做林妹妹。

济兰听得郑嬷嬷说的神乎其神,便道:“原来妹妹身上的金锁出处就在这里,那么当年娘真的凑了千家的钱去打了这个锁吗?”

“可不是,整整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整个苏州城都被太太翻了个儿呢。”

见济兰望过来林笑这才注意到自己胸前挂着的锁,她垂首拿起来仔细看,只见那锁的外观是个如意,双面工,锁中央是朵栩栩如生的盛开莲花,四周刻着石榴纹、鱼鳞纹、草叶纹纹样,另一面模压垂锻着“长命富贵”四个字,金锁下坠着五条金丝绕的流苏,每个流苏下还有个小金铃铛,连着锁的是个金制项圈,项圈上除了各色雕刻花纹还嵌有玉石,小巧可爱,做工精湛,价值定然也不菲。

“这件事在当时还被传开了,太太的爱女之名人尽皆知,说也奇怪,姑娘自从带了锁身体便一日好过一日,虽识字不多,却看画书,也爱听人讲故事。就是总不会说话。”

“如今你已十岁了,这些年可真如梦境一般啊。”甄氏打断郑嬷嬷的话接口道:“不管是不是天意,你可要惜福。”

林笑忙应道:“是。女儿知道。”

济兰见甄氏、妹子都是一脸肃然,气氛变得古怪,不由笑道:“母亲,妹妹这才好,您就让她好好吃饭吧,天色也不早了,您忙了一天一定乏了,妹妹一定也累了。待明日再好好说话。”

郑嬷嬷也忙说饭菜都凉了,姑娘这才好,可吃不得凉物。甄氏摇头嗔笑道:“就你们心疼她,反倒是衬着我这个当娘的不爱自己的女儿了。”

济兰听母亲的语气知道她说的是笑语,于是就招呼着赶紧吃饭,说自己饿的不行了。众人都笑了,这才又开始动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