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出必行的雍亲王为了避免儿子误入歧途,对弘时是严加看守,三阿哥伤好之后除了在无逸斋读书,他去任何地方都有侍卫亦步亦趋,言行日日都由看守者上禀胤禛听说钟氏已经被禁足在弘时的院子不得外出,更不得向外传递任何东西。如月于心不忍,她去看望了李瑶,她的眼因为哭的太多而变的浑浊,眼角额头上都是细密的皱纹,过快的消瘦让皮肤都松弛下来了。如月震动,这已经完全不是印象里的那个丰腴多话的女人了!疾病夺取了她的健康,接二连三来自胤禛的威慑让她胆怯又多疑,李瑶不复往日的样子再也不肯和任何人交心,那充满了畏惧的目光让如月如坐针毡,沉默里她起身辞行。李瑶突然开口道:“我再也不会去争什么,我只想让我儿子平安。求琅侧福晋能在亲王的面前为三阿哥进言。”

见如月无语,她竟下了炕跪倒在地。

“瑶姐姐,您请起,您这样我实在担不起。”

“不。你不答应,我就不会起来。”李瑶流泪道:“琅侧福晋,黄泉结界的事情之后我视你为友,亲王患疫后我就再也没有起过跟你相争之心,你有了弘历之后我更是知道自己的位置。我争不过你,我的儿子也不会争的过弘历。现下,请看在曾教导过弘时的情分上,请去求求亲王,让他放他一条生路,弘时再不好也是爱新觉罗家的血脉。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听到这些话如月的心里难过,她不能答应也不能拒绝只道:“我知道了。您起来吧。”

“这么说您答应了。”

李瑶竟然是喜极而泣!当如月安顿好这个可怜的女人。退出院子时,她看到那些躬身肃立的下人们,居然没有一个认识的了。这让她想起来木兰堂里的那些人也早就换做胤禛的心腹了,不知为何如月的心发起了沉。她驻足看起了并不远的那排院落,木兰早就凋谢了。见主子拢了拢手臂,一旁的邱娘小意问道:“侧福晋。还是快点回雨桐院吧,这天气实在不好,这么冷的风要是着了凉可就不好了。”如月收了心思迈步向前。

对李瑶许下承诺是一件很有压力的事,如月回去后仔细想过了该如何劝解,但面对胤禛她又说不出来,若是年少时的她定是不担心的去求情,但是现在已然不同了。弘历的将来是其一,胤禛这些年的行事是其二,这个男人愈发的深沉多疑,即使在看着弘历时偶尔流露出的神态也会让如月心惊。即使是自己,只怕对于胤禛而言也是有考量的信任着吧。正因为懂得这一点这么多年只要胤禛不问如月是不会提任何和朝政有关的事,过了界,她怕会失去。所以最终如月还是谨言慎行的没有直接去求情,只在某个寒冷的深夜里用最轻的声音告诉弘历,和他的三哥好好相处。

十月初胤祯还没有回来,他的军队正滞留在西宁。胤禛知道紫禁城里那些人知道的事,也知道那些人不知道的事。他从笔洗里看着湮出的蓝色字迹,不动声色的让胤祥也过来看。因为天冷十三皇子的腿并不很灵便,他支着膝盖站了起来。慢慢走过来俯身看到那些字,刚过而立之年的皇子扬了扬眉,和缓的将最后一句话念了出来,“文武当权,贵不可言,将来定有九五之尊运气。”然后他低低的笑了。“他信了?”

“他若不信何必以千金相赠?”胤禛保持着挺直坐在榻上,他的一只手把玩着一枚鼻烟壶,另一只手却抚在心口。“张恺得了黄金足够他下半辈子的了,出海去寻仙岛不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其实信不信无所谓,我要的也不是这个目的。”

胤祥并不惊讶,算命并不是件稀罕事,在所有的皇子里大约没有人不在私下里算命,算平安算富贵甚至是算夺嫡的可能性。年羹尧在四川的时候他的府邸里就有张恺的身影,如今胤祯也在重蹈覆辙,他看着自己的四哥,过了不或之年的男人脸上早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他半垂着眸子的样子却还像年轻时一样,让人觉得很脆弱。但普天之下谁敢说雍亲王脆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杀人于无形这才是真的狠厉,脆弱和狠厉啊,胤祥忽然想起弘昌说的那些话来,弘时才真的是个脆弱的孩子,一点都不像他的阿玛。他太单纯了,单纯到不适合生活在帝王之家,若不是跟着四哥,自己又会如何呢?胤祥只觉得心生寒意。

“听说前几日有人怠慢你了?”胤禛抬起了眼,眸子中果然是一片萧杀之色。

胤祥迎着这双眼道:“都是小事。四哥不必挂怀。”

“嘿。真是不得了了,那些阉狗!”

胤禛近日的身体并不好,胤祥非常担心他再犯心悸,发作起来可真真吓人,于是忙转了话题道:“汗阿玛一边大赏十四弟,一边又让四哥准备谒陵事宜,帝心可真是难测啊。”

提到准备谒孝陵之事胤禛也是叹了口气,他已经为这件事累到不行,腊月的祭祀,却从九月就开始准备了,钦天监选择吉期,内阁撰写祭文,太常寺备办告祭太庙的应用之物,宗人府提请随驾的王以下宗室、觉罗等官,各部院提请扈从的官员,兵部提请护驾的官兵人数,銮仪卫准备出行的仪仗,户部备办扈从官兵的行粮,光禄寺准备帝后进膳的供具,工部修理通行的道路桥梁,内务府备办帝后妃们所用的各种生活用品,教坊司准备乐器和乐队。以上所有繁琐的事都由雍亲王来总理,若放在其他年份这是殊荣,胤禛大约会直接被看做得了圣心,也会被列入夺嫡的热门中去,但是现在所有人的眼都盯着大将军王。而且这次谒陵也是为了向列祖列宗禀明战争的胜利。弟弟凯旋,兄长谒陵,实在是帝王为了凑成个美事的行为,在他人眼里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胤禛也猜不透康熙帝的真心。他只觉得近年自己似乎真的得到了信任,是信任自己做肱骨之臣还是其他?这么关键的时候他只能更加小心行事,做好每一件最细微的工作。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不能顾及其他。其中就有自己的儿子。

无逸斋。

日暮西山的时候,弘历望着窗外的惨淡的斜阳和零星的雪暗道这会儿阿玛不晓得出发了没有。当他收回心神,随侍已经整理好了书奁。身后弘昼正和弘暄喋喋不休的说话,五弟总不知避讳,他喜欢谁就会这样直接。说了多少次了也不管用,若不是三哥的事在前面挡着,只怕每次挨板子的就是他了。想到这里弘历站起来。和随侍说了几句话后不着痕迹的对弘昼道:“五弟,弘暄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弘暄比弘历要大三岁,心思却和他的父亲一样简单直爽。这也是个不顾及立场的孩子,见弘历问了,他就拉着弘昼笑嘻嘻道:“我在讲出宫的趣闻呢。弘历,有没有兴趣出去玩?你们可一次也没有单独出去过呀。”

弘历为难的摇头,弘昼叹道:“哎呀,要是阿玛能有十叔一半的宽松就好了!不是宫里就是府邸,都快烦死小爷了!不过……常乐,只怕我们真的不能去,要是让阿玛知道我们擅自去玩。而且还和……那就惨了!”

弘暄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他同情的安慰了几句后便离去了,弘昼泱泱的玩着绦子,弘历道:“五弟长大了。”

弘昼的眼已经闪到另一边去了,“嗯,前车之鉴啊。”

那边的人是弘时。他还在看书,竟无半点要回去的意思。只是那书页停在那里已经多时了,弘历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对弘昼道:“今日和三哥一起回家吧。走,咱们过去。”

弘昼做了个怪模怪样的表情,任弘历怎么拉他也不肯去,弘历无法就自己过去了。“三哥。”

弘时的手哆嗦了一下,他像受了惊似地侧过头来,待看清是弘历了,那张脸就沉了下来,“何事?”

“已经下学了,我们一起回府吧。”

弘历很恭敬的鞠躬说道,弘时冷笑一声,淡淡道:“我还要看书,你先走吧。”

“今日三哥是骑马来的吧。外面下了雪怕路不好走,入夜了又冷的紧,不若跟弟弟的马车一道……”

“你的马车我怎么敢坐!”弘时的声音大了起来,他讥讽道:“那可是阿玛给你备的,又不是给我用的!”

弘历愕然,一时间他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幽冷的心也生出了火,若不是额涅,他一点都不想跟着阴郁的兄长相处,每次看到这张单薄清秀的脸他就会想起那日偷窥所见,鄙夷的感觉就会把那一点点亲情冲的无影无踪。

他们之间的气氛如此古怪,无逸斋这间小书房里还没走的人都在看,弘昼自然也看到了,他揉着鼻子眯着眼刚跳下桌子,就见弘春从门外走了过去,“隆庆。”他笑盈盈的揽住弘时的肩,弘历看到面色发冷的三哥舒缓了神色,“走吧,今日我驾了车来,你看还是我有先见之明吧。”他们只是对了两句话,周围已经围上来许多人了,宗家的皇家的乱七八糟的一堆人,那些人将弘历隔在外面,他只能通过缝隙看到弘时的脸。似乎是在高兴吧,难道被顺带逢迎就能这么高兴?弘历对他的鄙夷更深了,而且他也不想去勉强什么。突然手被拉住了,扭头就见弘昼笑的赖赖的脸,“四哥。走吧。”

他不做声的被拉着走,待出了门两个人都被裹上了斗篷,雪下大了。沉默并没有很久,弘昼聒噪的性格绝不会让他安静太久,“我听弘暄说十四叔的府邸现在热闹极了,人多的连雪都积不住,家里堆满了礼物。昨儿还有不长眼的弹劾,被皇玛法给拒了。只说十四叔功劳绝着,不许再议。嘿,这可真是……不得了啊。书房的风向全变了,那些人可真会见风使舵,以前他们不都是扒着四哥你的吗?近日见皇玛法不召见你了,全去逢迎那四个了。真真不要脸到家了,最可恨的就是三哥,难道他忘了谁才是他的兄弟?四哥?四哥,你怎么不说话?”

弘昼去看他,只见弘历的脸色异常严肃,他的眼睛生的和月姨的一样,明媚的很,不过眼神却极像阿玛,明明是小孩子嘛,偏偏要做出个大人的样子,弘昼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这一点,他可是只愿永远是孩子不要长大的。但是每次四哥这样子的时候他就有些怕,弘昼不只一次给自己说只差三个月而已,不要怕,可到了时候就不由自主的怕起来。就像现在。

“盛极难长,谁能笑到最后可还不知道呢!”弘历阴郁的吐出这些话,当感到握住的手抖了一下后,他才注意到弟弟的表情。驻足后,他忽然就笑了一下,这一笑又是孩子气的模样了,弘昼觉得方才就像在看变脸,他曾偷偷的和弘暄去看过那些准备新春的宫人们,说是从四川传来的技艺,弘暄看得止不住的在笑,他却觉得很恐怖,一张一张的脸翻过去,各种颜色各种神气,没有一个是真的,到最后莫不是一张没有五官的空白脸?刚才的四哥就给他相同的感觉。

“天申。”弘历清脆的笑着,声音是软软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和他的额涅非常的像。“快走吧,冷死了,额涅说今日做了肚包鸡,你不是最爱喝那个汤的吗?”他抽回了手放在嘴边呵气,雪白的脸被冻的开始泛红了,弘昼突然道:“四哥,你一直都这样好不好。”

弘历去捏他的鼻子,“又说傻话了,我不就是一直这个样子的?你呀,才要一直这个样子呢……”说着他的笑意凝住了,弘昼顺着他的眼去看,弘时和那群人一道出来了,从来到去,他就没有往这里看过一眼。本以为弘历会恼怒,但他也当没有看到似地笑着拉过他的手继续道:“你一直这样才是天申,我的好弟弟。”(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