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昀终究还是没有挺过去,就在如月被打之后的第五日,没有任何征兆的,只是碧玺发现二阿哥睡的时间有些长就去看情况,孩子已经没有了呼吸。弘昀的生母李瑶像是有感应似地在碧玺被恐惧吞没不晓得是该回禀还是该尖叫的时候,她气喘吁吁的从外面进来,一看到儿子的模样她只啊了半声就晕过去,之后便是一片混乱。这样的混乱如月经历过不止一次了,可当亲眼看到弘昀的尸体她还是退了一步,铁青的脸上没有安宁也没有狰狞,竟然带着一丝冷笑。

如月紧张的去看胤禛,生怕他发现这笑容像谁的,可怜的父亲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而非印蜡白的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她坐在离弘昀较远的椅子上,怔怔的看着人来人往,嘴里嘀嘀咕咕不晓得在说什么,身子还在轻微的晃着,李瑶只要醒来就在哭喊,她骂着老天,骂着命运,见她哭倒在胤禛的怀里,说着语无伦次的话,如月实在看不下去了,眼前一片模糊,泪水不住的落下,有人拉住她的手,就像在弘晖死那样,乌林哽咽着劝慰:“这就是命。”如月伏在她的肩上哭了,乌林搂住她的腰,一再的说:“这就是命。”

弘昀的死带给亲王府的不只是个生命的消失,三十二岁的雍亲王现在只剩下弘时一个儿子!唯一的六岁男孩被嬷嬷丫鬟太监们团团安慰着保护着,唯独没有亲人相陪。敏感而心思细腻的弘时深深畏惧着哥哥的死,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至亲之人死亡,他看到母亲的歇斯底里,看到福晋的白的像死人似的脸,也看到一向严肃的父亲流下了眼泪,还有全府上下的悲戚都让他深深的畏惧。他的噩梦一直持续到弘昀下葬,府邸里相对的平静下来。

可这个时候弘时又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来自李瑶过度的保护,无逸斋里兄弟们的眼神。这些都可以忍受,无法忍受的是他的阿玛。本来府邸里对孩子们制定的规矩就不少。在弘昀死后要求就更多更严苛,李瑶求过情被胤禛严厉训斥后再也不敢提了。弘时是多么讨厌练习布库骑射,也不喜欢重复着习字和总也弄不懂的术算,终于有一日他拉弓伤了手臂当着父亲的面大哭起来,男孩没有得到安慰。站在台阶上动也没有动胤禛冷酷的说:“收起眼泪!你是个男人,你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嗣,为了一点伤痛就哭是懦弱的!站起来!”弘时泪眼朦胧的看着胤禛,阿玛严峻的表情挺的笔直的身影刻在了心里。直到多年以后弘时成年了,这情景还有更多类似的情景都会成为噩梦一般的存在。

府邸表明的平静之下蕴藏着崩溃前的暗流,非印病的很厉害。人迅速的衰老了,她又一次失去了儿子,这种打击让非印疑神疑鬼,只要看到有人聚在一起说话,她都觉得的是在评论自己。克星,克星,她又害死了一个阿哥……每当“听”到这样窸窸窣窣的议论非印就会爆发出可怕的力量,病痛衰弱在一瞬间被激愤压了下去,打骂和哀嚎成了正屋里常常传出的声音。终于有一日失控的非印把水晶的一只眼睛扣了出来。可怜的丫鬟昏倒在血泊中,其他人惊叫着四散而逃。恍惚的非印手里攥着眼珠痴呆呆的看着,当胤禛从竹苑赶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轻声走过去,手压住非印的肩,以防止她的发作。

“你在做什么,非印,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胤禛明白她的痛苦,但是不能控制的痛恨她的行为,语气里就带了指责。迷茫的女人抬头怔怔的望着胤禛,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迎着阳光胤禛看到她的眼泪,发紫的嘴唇,增多的白发,那样绝望的表情啊……他叹了口气,搂住她柔声道:“去休息好吗?”

“我疯了是不是?”她带着哭音的说,“我一定是疯了,可是谁让我疯的呢,我的阿玛,德妃,还有你……从嫁给你的时候我就完了,为什么是我……”她哭着又笑着软倒在丈夫的怀里,“我恨你,恨你们。”

水晶被送走了,内宅的人谁也不敢无事接近正屋半步。如月和乌林帮着李瑶照顾弘昀和伊尔木,李瑶倒是最先振作起来,她坚强的收起无边的哀伤,眼里只剩下了一个人,也只看到一个人,她的儿子弘时,她的心肝,她救命的稻草,她一切的希望。只要有可能李瑶会寸步不离的跟着弘时,即使在如月教他习字和算术时,母亲就坐在他们旁边,瞬也不瞬的盯着儿子看,好像下一刻他就会消失。如月无奈之余也很同情,这个以子为贵的时代太可怕,没了儿子的女人什么也不是,伊尔木完全被忽视掉了。

十五岁的少女除了如月已经没有别的倾诉对象,她说她不在乎额涅的偏心,阿玛的冷淡,恐惧的是指婚后依然过着这样的生活该怎么办。如月不晓得该怎么劝说,她没有经验之谈,自己也不是什么好的例子,她只能告诉伊尔木要善待自己放宽心,少女冷冷的说就像福晋那样我宁可去死。如月无话可说了,接着伊尔木盯着如月,我想和你一样。

像我一样?如月那时以苦笑作答,现在她依然苦笑,屋里生着暖炉,如月还是觉得冷,她搓了搓冰凉的手,看着并不白嫩的手指和茧子想起胤禛前几日提到的话题:月儿,为我生个孩子。那时快睡着的如月迷迷糊糊的嗯了声,在短暂的停顿后她被对方的手指弄醒了,接着就是一想起来就会脸红的缠绵……胤禛不论多爱自己他现在最想得到的一定是孩子,一个儿子,或者更多,否则……如月的心惊了一下,立刻收回关于否则之后的想法。一侧头就看到咬着笔头发怔的弘时。

男孩又哭过了,鼻子红红的,眼睛微肿,昨日他因为有一点流鼻涕而被李瑶要求留在府邸,胤禛没有拒绝,反而及时请来了太医。这或许能表明亲王在严苛之下是极度的不安,两个儿子都死于疾病。没有子嗣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如月也很清楚。而现在的局势那么的微妙,如月即使在内宅也能感觉到,因为她是最亲近胤禛的人,他在乔装的淡然之后是焦虑和紧张。

这段时间胤禛在书房的时间变长了。去寺庙也是和某些人秘密的见面,其中就有年羹尧。那个男人恭谨着,眼神锐利,整个人就像一柄出鞘的剑。伸出了利爪的猛兽,而他的面容却是出于意料的英俊,翰林院、内阁学士的身份让已经是封疆大吏的年羹尧在彪悍野性的气质里多了儒雅。这让他整个人显得那么与众不同。偷窥着年羹尧,如月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年氏,那个被后世之人誉为最得雍正喜爱的女子,能封为贵妃不只是因为她的兄长,那么美还生了那么多孩子一定是爱的。年氏啊……如月几乎是痛苦的叹息一声。惹得弘时和陪读的李瑶都抬头去看她,如月忙收了遐想,尴尬笑道:“再做一题,我们就休息。”

胤禛这时正在柏林寺,他负着手在寺院外散步。听过诵经后焦虑的心稍微好了些,胤祥安静的跟在后面。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皇子出神的在看树桠上落单的鸟,继十三公主患瘟疫死后,回京归宁的十五公主在十日前也因难产去世,接连两个妹妹离世,这打击让胤祥形容憔悴。另一边相陪的文觉则间或着往池水里撒着鱼饵,锦鲤争先恐后的来争食。胤禛只看了一眼就扭过了头,他阴郁着脸想着前几日进京叙职的年羹尧说的每一句话。这男人在自己的帮助下升到了巡抚,现在居然敢谈条件了,虽然都在预想里,但是真的听到了心里还很不是滋味。胤禛一直很欣赏年羹尧,也密切注意着此人的一举一动,他同早些年相比变化很大,当初共同的抱负和理想大约已经变质了。年羹尧最大的特点也是弱点就是野心和独断,这样的人任谁也不会真心去用,他本人大概也是知道的。所以当初的惺惺相惜还剩多少呢?用联姻的法子来表忠心和束缚……像最常用的契约那样,这是在赌博也是在用一个关键的棋子栓紧双方,可是只怕……用女人去维系关系太不牢靠了。

“四哥,你打算娶年羹尧的妹妹吗?”胤祥自己转动着轮椅慢慢走到桥上,听他这样问文觉也停止了喂鱼去看胤禛,自从遇到碧霄后这个和尚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胤禛才知道他是去破明台的封印了,但显然没有成功,这让他的情绪很不好。

至于胤祥,在帝王默许下胤禛就常常这样带着他,在教政务的同时也将一些隐秘的事透露给他。二人没有把话说开,多年的兄弟默契已经让胤祥知道四哥想做什么。胤祥不震惊甚至觉得很正常,这才是四哥该做的事。于是柏林寺、法源寺、竹苑这些有特定意义的地方也成了胤祥常去之所。年羹尧的事他是清楚的,对那个男人胤祥一直带着提防的心,甚至不如对隆科多的信任,虽然他的能力明显强出很多,特别在武略上是谁也不能及的,但是胤祥就是不喜欢,年羹尧太野太独,胤祥怕四哥最后掌控不住他。联姻是个方法,可内宅里还有如月。

“你觉得呢?”胤禛反问了句,胤祥直言不讳的将顾虑说了,最后他总结道:“我知道如月不会闹,但是她一定会伤心!四哥对年羹尧势在必得,那么可得想好两全之策。”

文觉听到这话轻轻笑了一下,这讥讽的笑声让胤祥很不满,他斜睨着风轻云淡的和尚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是如月是不一样的!如果我是四哥,我会很纠结,怎么可以不顾及她的感受?当身边的人都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就算将来坐拥了江山又有什么乐趣?!”

文觉挑了挑眉不说话,神情不以为然,而胤禛看着胤祥想起很多年前听到过的那些传闻,还有他们说过的话。“四哥?”胤祥疑惑的看着胤禛,后者嗯了声,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我的生辰快到了,祥弟,你打算送我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