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是在康熙四十三年作为继妻出嫁的,她所嫁之人正是杭州织造孙文成的嫡长子孙泰,此人比李敏年长十岁,容貌能力皆寻常。李敏是何等清高之人,本就不愿嫁一个鳏夫,但父母之命她又如何能反抗,只能不情不愿的嫁了。本以为夫君能体贴自己,未料此人在人前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私下却甚是风流,甚至可以说不堪,李敏哪能容忍这种事便有了指责,一次两次孙泰还和稀泥打马虎眼,可听的多了他便不顾及脸面反而叱责妻子,在喝醉了酒的时候还会打李敏。因为是嫡长子,他们是跟孙文成住在一起的,这位织造碍于和李煦的关系当然也会指责儿子,不过也就是责骂一顿罢了,而孙泰的母亲却很是袒护儿子,见爱子被罚便迁怒与儿媳,她才不管双方结亲是为了什么,少不了冷言冷语的刺李敏一下,说她善妒。气的李敏嫁到孙家不过三个月就回了娘家,直到过完年也不曾回去,她是个倔强之人,即使是父亲劝说,母亲哭闹都不能让她回去,结果等康熙入住府署,李煦怕被皇上问起只能对外说是文老太太生病孙女担忧回来省亲。

李敏这会儿正从文老夫人的住所出来,她刚刚哭诉了一番,眼睛肿着脸色灰暗,正满怀心事的往屋子走去时就遇到了琅如月。她第一眼还没看出那个一身淡绿旗装的女子是谁,只道是哪位皇子福晋或是帝王嫔妃,立刻就低头退到路旁福礼。没想到却听到那人惊讶道:“是敏姐姐吗?”李敏这时才抬头仔细辨认,只见对面的女子眉目灵动,肤色胜雪,乌黑的头发挽成了小把头。碧玉扁方头上别着珠花,不是琅如月又是何人!

李敏吃惊之余心里甚不是滋味,之前琅家的恩宠的事已经家喻户晓了,不过母亲韩氏很不以为然,之后就又辗转听说了琅如月救人出事,再后来竟然又得了大机缘被指婚给四贝勒。成了皇子格格。甄氏也嫁给了一个四品京官过的很是如意。而琅济兰甚得皇帝喜爱赐给了十三皇子做侍卫,已经升成二等,娶了上三旗包衣的嫡女为妻。这家人以前一向为李敏所不屑,如今……她低低的回应了一声:“琅格格。”

“好久不见了。敏姐姐。您……”如月打量着她的装束,“您成亲啦?”

李敏嗯了声,又看了看周围。她有些犹豫是否要尽快离去,如月见她不欲多说就简言问道:“那妹妹祝您过的幸福,早得贵子啦。呃……不晓得姐姐最近有没有见过曹二姑娘?不知她的情况如何?”

李敏道:“哦。贵姐儿很好,琴棋书画都在学。福金姐姐七月就要进京完婚了。”

如月惊讶极了,她转念一想也是,这位曹大姑娘已经快二十了,不过这样想才世袭的平郡王纳尔苏似乎是比她小呢。

“那可真是太好。”

“嗯,的确。听说那位郡王爷是很好的人,我想福金姐姐定能过的十分如意吧。”李敏正遭遇家庭不幸难免会代入自己的感觉。虽然听说四贝勒是个冷淡严峻的人。但是看着如月的气色,不消说也是过的很好的吧。谁都比自己过的好!如月感觉到了她的忧郁,转念暗道这个时候她怎么会在娘家?难道嫁的是本地人,这会儿回来省亲的?她又不好多问就道:“姐姐若没事不若去我那里坐坐吧?我们叙叙旧。”

李敏淡淡道:“啊,正好我还有事,改日吧。”

如月也没坚持便和她道别,李敏看着窈窕的背影,不知怎么心里难受之极,眼泪便流了下来,一旁的婆子丫鬟已经见的惯了,虽然替她难过可也没有任何法子,只能劝她快些回屋子,免得被人撞见无法解释。李敏失魂落魄慢慢走着,她完全沉浸在痛苦的深渊里,被无望的黑暗笼罩着,嫡女又怎么样,长媳又如何?她握紧了手指甲掐破了手掌。

如月并没有在苏州逗留太久,很快他们就去往江宁去了,所住才兴建的龙潭行宫。可就是这个行宫却惹出了一场风波。每次为了接驾的各地官员总要费尽心思的讨好,这一任的两江总督是阿山是个极善钻营之人,好不容易在任期间能有巴结达官显贵和皇家的机会他岂会放过?于是只接驾阿山就花销了近百万,凡事只要布置下去,伶俐的能立刻给办妥,但总有不开窍的,比如江宁知府陈鹏年。

这位老百姓口里的清官平日就和自己不对付,不论是之前的寺僧强抢民女案的复查还是才提出的土地加税未果都让阿山深恨此人。这回让他去督建行宫又是草草了事,阿山视察后就有了除去陈鹏年的法子,可他当着这位知府的面什么也没说,而是在御驾到了江宁后才跑去给主子透露了自己的想法。

阿山的主子正是太子胤礽,胤礽一向是极尽奢华之人,虽是储君种种要求都是按皇帝的规格来的,他听说此事并亲眼见到行宫建筑自己住的屋子,思及收到的密报曾多次抱怨这个陈鹏年碍事,顿时火往上涌,借着督办不利就上了奏折称陈鹏年对皇帝大不敬,要求处死以儆效尤。

康熙素知陈鹏年的行事,廉归廉但太过耿直,为民多过为君,太子上陈杀之太过,给他点教训却是使得的。君王正犹豫着怎么把握这个度,阿山又递上奏折弹劾陈鹏年收受盐、典各商年规,不仅侵蚀龙江关税银,还无故枷责关役,夺职下狱等等,康熙一见也动了火气,不过他还是将曹寅李煦阿山张鹏翮桑额张英等人召来询问陈鹏年其事,结果除了阿山保持弹劾,李煦不进言,其他人都称陈鹏年是个清廉,曹寅甚至还以自身担保其人品行端正,这让康熙有些犹豫,只是暂时将他关入了江宁府狱中等待发落。

结果一听知府大人被人构陷入狱,整个江宁沸腾了。罢市的商家,送吃食的百姓,罢考的文士,康熙知道其中必有隐衷,于是让人详查,一查就发现大多数事都是莫须有的。不过督建行宫失职和在妓院旧址上建学宣读圣谕却也犯了大不敬。康熙最后找来李光地询问他的意见,这位老臣只问了一句:阿山为何只弹劾陈鹏年一人?康熙考虑再三终于还是将陈鹏年免职,却又让他去武英殿修书去了。如此中庸之举到底睿智还是为了平衡朝堂的妥协之举呢?

在这些日子里胤禛一直沉默的看着,他亲眼见到了因为不满意居所和安排暴跳如雷的太子。见到了阿山为一己之私的构陷,也见到了曹寅和张英的仗义直言,他都忍着不表态度。直到听说太子遣人在大狱中虐待陈鹏年,他再也忍不住了。四皇子对前江宁知府最深的印象是四十三年初山东饥民入京时的表现,四万担粮从南至北千余里路他星夜兼程提前将粮食送到。对他就职期间的种种表现胤禛也十分清楚。

可就是这样一个廉吏竟落到这样一个下场,而太子还恨其不死强加迫害,胤禛立时就先让伍十弦人去大狱保护住陈鹏年,自己则去了太子居所。见了胤礽后胤禛强压着脾气对储君好言相劝,让他不要再为私欲去为难一个清官,太子一开始还玩世不恭的听着,并不当一回事。后来有人来通报说是四贝勒的人进了大狱要保陈鹏年。问该怎么做时胤礽顿时砸了酒壶,他指着胤禛道:“你敢坏孤的事!”

“臣弟是为了二哥好。汗阿玛不杀陈鹏年就是明白这人能大用,也是难得的廉吏,所以并没有真的计较他的大不敬,要不然几个陈鹏年都不够杀的。明日他就要出狱随驾进京,难道二哥想汗阿玛落下个容不下人的名声?想让江宁大乱么?”

“你混账!”胤礽大怒,“孤才不认什么廉吏清官,孤只知道他眼里根本就没有太子,你没见他将孤的住所弄成什么样子了,你没见到汗阿玛要坐的地方是污秽吗?你没见到他用什么眼神看孤?你没听到那些老百姓只说他是青天大老爷,南巡时闹事,他们这帮刁民眼里还有万岁爷有没有孤了!为这些人退让那是汗阿玛老了,怕事了,若是孤杀几个带头的就都万事大吉!”

“二哥!”胤禛急着打断他的话,“您疯了吗!说这些大不敬的话!治国必须要有陈鹏年这样做实事的人,若都是阿山之辈,谁来固守江山,难道说些逢迎的话就能把国家打理好,就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二哥,您是储君还是跟小人离的远些,要多亲近贤臣文士,这样您才能有好的名声,才能……”

他的话没说完脸上就被打了一巴掌,胤礽气的脸都白了,他怒喝道:“谁是你二哥,孤是太子,你怎么跟孤说话呢,小人?谁是?好的名声,哈哈,孤就是没有好的名声,就是要及时行乐要享受荣华,就是要搜刮银两又如何了,孤是储君,是将来的大清皇帝,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他们就该孝敬孤,就该逢迎孤。你,胤禛当自己是谁,你是孤的臣,只有孤让你去做事,没有你指手画脚的资格!”

看着语无伦次咆哮着的胤礽,被打愣的胤禛慢慢回过神,他只觉得此时的胤礽陌生之极,脸不如心痛,他跪下道:“是臣弟冒犯,言语失敬还望太子殿下宽宥。只是,还请太子殿下放过陈鹏年。”说着胤禛磕了三个头,伏地不起。胤礽咬着牙道:“孤若不允呢!难道你就要背叛孤?”

“不会,臣弟曾宣誓要助您一生的。太子殿下若杀了陈鹏年就会失了民心,也会让汗阿玛猜疑您的用心。”

胤礽冷静了一下道:“孤知道你是好意,不过陈鹏年这厮太可恨。算了,反正他都不在位了,况且这几日已经够他受得了。”说到这里胤礽轻笑一下,他放缓了语气道:“四弟起来吧。嘿,有你为他一跪也算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