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跟着苏培盛往竹苑去的路上她已经想到这位皇子为何要找自己,她也从领路太监极力掩盖的忐忑神情上感觉到了他主子的恼怒。如月清楚必须有所交待,但又不能全盘托出,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可不怎么美妙。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已经能看到那座屋子了。在太阳下走了这么一会儿如月已经出了一身的汗,等进了书房才感到了凉爽,黏腻的感觉实在不好。屋子主人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丧子之痛带来的痕迹依旧很明显。

胤禛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不言语的女子,她垂着头仿佛是知错了一般,但他明白这些都是装出来的,于是径自走上前,低头轻声问道:“你没什么说的吗?关于那一日。”

语气虽柔如月还是能听出他压抑的愤怒,如果自己不坦白后果一定很严重,不过如月仍然打定主意糊弄过去。“四爷,那一日大阿哥就是给妾身说如何不舍您跟福晋,请妾身好好服侍二位。”

“佛珠的异状呢?你怎么解释!”

“您知道的,人之将死,气息虚弱难免会有吸引非人之物。我……”

如月的话还没说完胤禛一把揪起她,压低了声音道:“呵呵,这宅子里可不只你一个能看到那些东西。弘晖大病后已不类往常,我是他父亲能不清楚吗?何况但凡危险我这佛珠必会发白光,一般的魑魅魍魉都不敢靠近的。我进去时你那副要死不死的样子还能瞒住我的眼么,虽然看不太清楚可还是能见到一个人影在你前面。到了现在你还不说吗?你跟弘晖都说什么了!”

如月瞪大了眼,她没想到胤禛竟能看出那人的身形,自己却只是听到声音而已,“我不能。”如月避开了对方的目光,侧过了头,胤禛见她这般模样顿时火往上涌,一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他是我的亲生儿子,在这个府邸我们共同过了八年,如今他死的不明不白,你可知道福晋有多悲痛?弘晖是她一辈子的希望,那是她唯一的儿子……”胤禛说道这里松开了手,如月重新跪回到地上,她抬头看着脸上没有血色的男人退到桌案前,他拿起一摞宣纸,几乎是自语的道:“你有什么权利不告诉我呢,我是他阿玛。是他最亲的人……”如月咬着牙不说话。

沉默了很久胤禛才道:“弘晖是我的第二个孩子,是我第一个儿子,他的名字是我取的。因为他出生这个消息时一抹日光正好落在我的手上,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我有多么高兴,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晖,汗阿玛说这个晖字甚好。不用改……抓周时晖儿拿的是笔,三岁的时候我亲自教他习字,他不好好学了我也打他板子,被罚了这孩子总是哭的一塌糊涂,我就说阿玛小时候也是这样的,他却说能不能不要打儿子,罚我不吃饭好了……因为晖儿从小身体不好,非印每年都去祈福放生。后来我公事繁忙起来不能陪着他教导他,就请了求汗阿玛让顾先生去教晖儿。顾先生说他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将来会有大出息,五岁的时候晖儿平安出了痘,我一直悬的心从此放下。以为他会健康的长大,成为爱新觉罗家最出色的孩子……可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呢?我不知道,难道是上天在责罚我吗?我自问没有做出对不起谁的事,从来行得正坐的端,这都是为什么……”

胤禛说不下去了,转过身似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如月泪眼模糊的看着他,只觉得难过极了。一直以为这男人冷漠刻薄,一直以为他的心里只有公务,一直以为他正在为了夺王位不则手段,可原来他也是个有爱有期待的父亲,弘晖的死显然对他的打击很大。她看着胤禛消瘦的背影,想起了仍卧病在床终日落泪的非印,想起了弘晖的嘱托,好好护着他们。如月拭去了泪,平稳着声线道:“大阿哥不是一般的孩子,”听到她开口,胤禛转过身来盯着她,如月抬头看着红着眼的男人,慢慢说道:“他有异能,所以能看到一些非人之物。”

胤禛愣住,反应了一会儿他抿着嘴保持沉默,“因为我也不太一样,他就跟我亲近一些。那一日被留住,我也很吃惊,因为不知道他会说什么。后来,大阿哥说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也说了请我务必护好您。”

胤禛涩声道:“他说什么了?”

“福晋命中注定没有孩子,他是来报福晋前世的恩。”

“前世?!”胤禛大为惊异,“他怎么知道前世如何?难道这就是他的异能?”

“这个本领好像是病重后才有的,之前只是能看到那些东西。福晋大约是知道的,不过让大阿哥不得给任何人说,所以您才会不知道。”

“那让你护住我又是怎么回事!”胤禛上前一步,他蹲下来和跪在地上的如月平视,“将来我有难?”

“我不知道,他所说也……”如月停了停道:“甚是不祥,大阿哥本来是想说的,可后来突然来了什么东西,把他制止了。”

“是那个人?”

如月不肯定的点头道:“可能。”她想了想道:“四爷,上天安排的事是不能被人间的人知道的,若是知道,不但说的人会出事,听到的人也会出事。就像……”她本想说就像曼珠,不过如月忍住了,胤禛冷着脸望着她,“比如钮钴禄曼珠?天打雷劈。所以说曼珠知道的,弘晖知道的,你也知道是不是?”

如月避开他的如利剑似的目光,“不管您信不信,我所知并不比您更多。大阿哥说这是一场棋局,我和您都在其中被人摆布罢了。”

“摆布?”如月听到胤禛在冷笑,“只有我自己愿不愿意做,没有人能摆布我,管它是不是神仙妖邪作祟。琅如月,你听好了,不管你知道什么,想不想说。你现在是我的人。那么就要全心在此,尽心为我效力。至于你我间的约定我会遵守,你不必有所顾忌。非人的事……”胤禛还没说完,就听苏培盛在门外焦急的声音:“主子,宋格格来了,她要见……”

正说着话就见宋暮云冲了进来,她依旧穿着朴素,就形容更为憔悴,脸色发青,眼睛都是直的。一进来也不看如月,只盯着胤禛,“他们说弘晖死了。是吗?”胤禛怒视了一眼苏培盛和张起麟,这两人立刻低下头,拉走了张皇失措探望屋里情况的哑婆婆。胤禛立刻看着如月道:“你先回去,咱们的事儿改日再说,你……”

“少主。为什么他们说晖儿死了?!”宋暮云挡在胤禛和如月之间,她哭着道:“你竟让他们瞒着我,他死了七天我居然才知道……啊……”她哭喊着打着胤禛,“难道你忘了答应我的事吗!非印说会好好照顾他的,可为什么晖儿会死?这就是她给我的报答吗?!”皇子握紧她的手腕,“暮云你不要这样。”

“我不要这样?”哭着的女人突然爆发出来,“我是他的亲娘,他是我的骨血,八年了。瞒了八年。我在佛前求了八年,希望你们平安,希望晖儿好好儿的。可是你怎么就没有照看好他,还是说你的心思都在别人身上了,她吗?”宋暮云指着震惊无比的如月,“弘昀吗?弘时吗?是啊,你有这么多儿子了,将来还会有更多,所以我的晖儿死了就无所谓了对吗?!”

“我是他的阿玛,怎么会觉得无所谓。”胤禛看了眼如月,又去安慰失控的女人道:“晖儿被染上了时疫,非印和我请了好几个太医,我们都尽力了。”

宋暮云似听不进去了,她呆呆的看着胤禛忽然就咯咯笑着:“他死了,死了,死了也不知道谁才是他的亲娘,死的时候陪他的是个不相干的人,八年,他一共就只跟他的亲娘说过三十七句话,他叫我宋格格……现在好了,他死了,我不用再有任何挂心的事了,佟佳主子救我的恩也算是报答了吧,少主,我也不欠你什么了吧。弘晖活着的时候我这个当娘没有照顾过他一日,现在就让我去阴间陪伴他吧。”

宋暮云突然反手从袖子里拿过一把刀,毫不犹豫的戳向自己的咽喉,胤禛反应极快的一把握住刀身,就是如此刀尖还是划破了她的颈子,顿时血流如注,染红了衣襟。宋暮云怨恨的看着紧握刀身不松手的男人,“我恨你。”说完人就倒了下去,到此时才反应过来的如月忙上前去从后面抱住了她,如月看到虽然她晕过去眼泪还是顺着眼角流出来。胤禛低头目光茫然,他的手里还拿着刀,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如月把宋暮云扛到炕上,胤禛到门外嘱咐苏培盛,屋里的如月听到那些话大概是说禁止外传此事,否则必死,另外他还让张起麟去拿金创药。宋暮云脖子上的伤口并不深,胤禛很快就处理好了,他这时才给自己包扎,如月主动上前帮他,二人一直沉默无语,其实此时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待会儿我会让人送她去茅舍,你这几日去陪陪她吧。”

如月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只是应了声:“是。”

胤禛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女人又注视着如月,轻声道:“当年非印用了德妃给的药,怀了死胎,我们是在第八个月的时候知道的,那时她很需要有个孩子,恰巧暮云那时也有身孕,商量过后我们把孩子换过来了。后来非印曾再次怀过一次,但不到三个月就流产了,自此她不能再生育。”

如月想知道德妃为什么要给儿媳吃那种药,也想知道宋暮云怎就答应了换孩子,但她没有问,因为这一定是更为隐秘的事。

“这件事加上你一共只有六个人知道。”

“四爷,这件事我谁也不会说的。”

“嗯。我怕她过不去这个坎儿,还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我一定好好劝她。”

胤禛不再说话,如月看到他负着手皱着眉看着躺在**的女子不知在想什么。一缕日光从窗外射进来,落在手上,她握紧了拳头,却觉得什么也把握不住,就像人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