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正午烈日当空,蝉鸣四起,这样的时候,在四贝勒府中,福晋非印正立在炎阳之下不肯离去,她一直看着掩住的门。胤禛望着明显憔悴的女人,只是六日他的福晋鬓角竟有了几根银丝,她和他都几乎无眠,弘晖的病让这对父母心力交瘁。

“我们先进去吧,不要站在这里。再晒下去,你会病。”

非印冷漠的看了眼丈夫道:“那是我的儿子!他在哪里我在哪里。”胤禛看着她的布满血丝的眼沉默着,他挥手让下人们退下去,“那我陪你。”

“不用,四爷,”非印把下巴抬高,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轻笑道:“以前不用,现在也不用。这里有我守着就行了,您去歇着吧。”

“你在怨我是不是?怨我让他带病去读书?”

“我怎敢怨您。您怎么做都是对的,对儿子是该严格。我是个女人,能有什么见识呢,慈母多败儿啊。我就是后悔没撒泼阻止您的命令,竟然就这么同意了。若是李瑶她一定会哭着求不让儿子去。是我不好,是我的错。跟您一点关系也没有。”说着她忍不住流下泪来,这一哭就收不住了。胤禛上前拥着她,非印感到他在微微颤抖,但她没有抬头,你不会比我更难过的,胤禛,你很快就会忘了的,而我永远也不会逃出这痛苦。

封闭的屋内,如月看着一脸病容的弘晖,她轻声问:“你是谁?弘晖不会叫我如月格格,他在没人的时候总叫我姐姐。”

弘晖失笑了一下,叹息道,“我就是弘晖,爱新觉罗弘晖。只不过,”男孩摸了摸手背上的紫斑道:“我记起了些事,可惜也就是这几个时辰了。”

“什么这几个时辰。”如月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她上前拉住男孩的手臂,“你什么意思。”

“瞧,你都快哭了,不知道的话你干什么这样动情?”他又指着背后道:“你别说你看不到。”

如月没有去看他的背后,因为早在进来的时候她就看到了,墨黑的影子在弘晖的后面,这场景她见的太多了。“你不好奇我记起了什么?”

如月看着他,忽然听到门外传来非印的哭声,她看到弘晖的眼里有了水雾,“我是来还债的。很久前,在你还没入世的时候,我受过她的恩。我受了伤。坠落瑶池,采仙露的她救了我。后来她要入世经帝王劫好升成上仙,族长说我若还不了因,就无法得正果,她的命格里本无子嗣。是族长求得七载时间,所以我才成了她的儿子。”

如月听得目瞪口呆,弘晖瞥了她一眼道:“你别问那些无聊的话啊。你不是常人自该明白神鬼皆在人间。红尘三千地就是历劫所在。”

“你到底是什么。”

“你我前世都是灵,这世均为人,我们也都是一样非正常途径来到这里,故此所知而不能泄露,否则就是天打雷劈神魂尽灭。我就快完成使命回去归位了,倒是你,后面的路可是不好走。你可知……”他的话没说完忽然瞪眼对着虚无中的某处道:“滚开!老子都要死了。你们在唧唧歪歪干什么,就允你们在暗中利用她,她就不能多少知道点么!”

在弘晖叫嚷的时候如月手腕上的佛珠隐隐发出白光。但是她什么也没看到,却见弘晖挥着手臂在赶什么,少顷他又痛苦的抱着头,如月大惊立刻上前,但见白光突然大涨,弘晖身处白光中喘着气道,“你还真是地道的清静之体,再加上这串舍利,若不是我的肉身快不行了,这样被你护着定能活到百岁……哎呀,厉害的要来了,你听好了,”弘晖加快语速道:“这里的一切都是一场神仙的赌局,你千万不要信,不论是眼睛看到的还是听到的,能信的就只有胤禛,你一定要保护好他,否则不但你回不去了,说不定神魂跟着肉身都会烟消云散,即使是琉璃洞主也保不住你。还有八贝勒那里出了个妖……”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就翻了白眼晕厥过去,如月觉得身后有人,猛地转身去看却什么也没看到,她又觉得耳畔有人在低语,念得是什么也听不懂,她的佛珠爆裂了一颗,白光之势顿减,如月只觉头痛欲裂。这时的门突然被人踹开,胤禛冲过来,一把揪起坐在地上的如月,他手腕上的佛珠也在放着白光,异状消失了。

非印也跟着进来第一眼就看到儿子晕了过去,她哭着扑过去大喊着弘晖的名字。胤禛青着脸质问道:“琅如月,刚才怎么了!!”他见如月一味摇头气的揪起她的衣襟将她扔到一边,“快去叫太医!”四皇子高喝着。

暂居府邸的太医忙着救治大阿哥,若不是最后弘晖缓了过来,狂躁的非印根本不会听如月的解释,那个记起了前世的男孩冷静的对他的额涅道:“这不关如月格格的事。儿子时日无多,有许多话要对额涅和阿玛说,不要再耽搁了。”福晋呆了呆抱住虚弱的儿子大哭起来,胤禛也上前握住他的手,伏在非印肩上的弘晖对如月微微笑了笑,又指着方才的虚无处,如月看出他做的口型:记住。保重。

如月回到雨桐院后一直在想发生在弘晖身上的事,按他的说法这世是来报恩的,因为非印命中无子,所以弘晖会早夭,也因为是超出命理的存在所以会有异能,就像自己。可是所谓前世真的存在吗?他说自己的前世是灵,灵是个什么东西,神仙的赌局又是什么,神仙已经长生不老了,还要利用这些凡人设下赌局?只能信胤禛?开玩笑!不过将死之人何必用谎话来诓骗自己呢,弘晖未说完的话又是什么意思,胤禩那里出了个妖?被妖物俯身了才开始夺位的?如月百思不得其解。

见到主子忧愁的样子珍珠以为她在为得罪了福晋而烦恼,可不仅是得罪了福晋吧,还有贝勒爷……虽然四贝勒爷是那种冷漠的人但动手却是第一见,珍珠清楚的看到皇子眼里的怒意,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本来贝勒爷好好的站在外面。突然就冲进去了,一点预兆也没有。珍珠偷看了眼同时也在的玉烟,她也是愁容满面的立在那里发呆,大概是在担忧大阿哥吧,看情景怕是不行了。这要是将来迁怒起来,格格的日子能好过吗?

夜里如月是嗅着宁神香睡着的,她做了个梦,梦到弘晖抱着小米来找她。男孩穿的不是清朝的衣服,而是披着齐肩的发,头顶挽了个髻。戴着一顶金冠,身上穿着绣满了各种花的广袖锦袍,他放下狗让狗进屋。自己却站在门外。

“我要走了,虽然只有七年可还是挺舍不得的,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我和闻姐姐很快就会见的,所以我不放心的只有你呢。不知道最后你所归何处。刚才来接我的是和闻姐姐同宗的一个姐姐,她说认识你,说你是个大好人,不过这个世界好人可不一定有好报,你对付的不是一般的人,那只妖的背后有大神助阵,他是冥府……”

男孩的话没说完就突然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拖拽了出去,小米在狂吠,如月急的跑到门口。她看到了一个踩着红色曼陀罗花上的男子。揪着男孩的手臂在说什么。男孩却在挣扎不止,又一阵夺目的红光闪现,里面似乎有只羽毛极近华丽的鸟影。接着男孩被卷到红光里,如月还在看,下一刻那男子就出现在了眼前,看不清脸,脸上是一团金光,她吓得大叫,接着时空扭曲起来,犬吠的声音一直都在,然后是珍珠急促的呼喊声:“格格,格格,快醒醒。”如月睁开眼,她一身的汗,全身肌肉酸痛,流苏上前点上了灯,珍珠焦急道:“格格,您被魇住了,说胡话呢。怎么叫都醒不过来,可吓死奴婢了。”

“我说什么胡话了?”

“说什么大司命,娘娘的。”

如月仔细去想却想不出来,她忽然想到那个梦里的男孩生的好像弘晖,正在发呆就见玉烟跑了进来,她站在门口神色恍惚,“大阿哥没了。”

弘晖的葬礼办的很简朴,他贵为皇孙,享受着荣华富贵和尊宠,但是死亡在皇室里并不少见,可以说孩子能长成的是少数,大部分会因为各种原因早夭,疾病就是最无法避免的,所以在表示了同情和慰问后,胤禛的兄弟们就将这件事放在了脑后,就连康熙帝也不过是短暂的难过几日,毕竟他的子嗣众多,国事繁忙哪里能为一个八岁的皇孙痛苦很久,再说四贝勒不是才得了个儿子么,这足以弥补失去长子的痛苦了吧。

这样认为是大多数人的想法,真正痛苦的是非印,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后她不让安葬,死命的抱着已经僵硬的遗体不松手,一坐就是一夜,急的范嬷嬷跪着求她,谢嬷嬷等府中老人也来劝,可是于事无补。天气炎热尸体很快会出味道,胤禛不得已用了强硬的手段打晕了非印,这样下人们才开始换衣的换衣,擦身的擦身,灵堂棺椁白色,世是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孩子曾寄托了胤禛的很多期望,但现在却破碎掉了,他的音容笑貌一直在父亲的脑海里出现,在这个盛夏的府邸里四皇子失去了他最爱的儿子。

头七过后,胤禛已经正常去户部处理公务了,夜里在看过病倒在**的福晋后,他不愿意住在那里,曾经每日都会偷偷检查儿子功课的父亲现在正坐在在竹苑的桌案前,他拿着弘晖写的字一遍遍的看着,痛苦蚕食着心,让它痛到要裂开。胤禛忍住眼泪没有让它们落下来,当他翻到某一页纸,那最上面的字并不是弘晖的,它们个个挺拔秀丽,“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胤禛冷冷的念了一遍,他突然就咬牙大声道:“苏培盛,去把琅如月带到这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