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三年因为饥荒乱了许久的山东灾民终于开始背井离乡,他们的首选正是京师。身在户部的胤禛从过完年就忙这件事,库银短缺,粮食不够,他和各部官员绞尽脑汁的想法子也没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康熙帝闻讯大怒,让各部严查山东各级官员的同时也给太子下了令让他全权处理此事,一定要短时间内解决问题。一时间六部都忙做一团,城外越来越多的难民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胤禛身为户部主管人自然是首当其冲的要先解决这些人的吃饭问题,粮食从哪里来呢,他提议开仓赈济,这立即遭到了无数的人的反对,就连康熙都说能不动皇粮就先不动。

胤禛只好从周边调粮,这粮可不是那么好调的,推脱之词花样百出。胤禛拿着递上来的条陈气的直拍桌子,一怒之下就亲赴郊县征粮,又让京师富户捐粮,于是粥棚终于在五日后搭了起来。

太子则在胤禛的再三要求下一起来到赈灾现场视察情况。当灾民们得知来看他们的就是当朝太子个个都激动非常,顿时就跪下了一大片人,叩首称太子千岁。胤礽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面,这让他想起南巡时的康熙帝,心里顿生起豪迈之情,说了鼓励的话后还专门扶起一位白发老者,仔细询问他的身体情况,胤禛在旁看着松了口气。

饥民的情况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不过很快又出现了疫情,京官们顿时又忙了起来。胤禛和同僚们夜以继日的奔波在外,召集了京师里所有的大夫给患者看病,及时处理尸体,还要稳定物价,特别是坐地起价的药材和石灰,这些事让他忙到完全不能顾及家里的事。甚至不能多分些心去考虑弘时的病情。来通报府中消息的贾进禄奉了福晋的命报喜不报忧,只说一切安好。其实李瑶的脾气依然很大,弘时的身体还是不好,如月每日都不得安睡。直到四月中旬到来,京师的情况才得到了控制,灾民们有的开始返回老家。

康熙得到了奏报很是满意,表彰了太子和各部的人员,不过几日后当看到胤禛报上来的奏折后,这位帝王果断的压了折子,第二日的朝会上胤禛很疑惑但也没有即时提出。而是在退朝后要求觐见。

康熙非常了解自家四子,知他若得不到答案是绝不会离开的,想到他这一个多月的辛劳帝王的心里也是十分疼惜。于是就在乾清宫东暖阁召见了胤禛。

在谈过半个多时辰后,康熙看着一脸愤懑的儿子道:“朕明白你想好好整治江南,毕竟那里是朝廷收入的主要来源,你的确也有证据,但是朕还是那句话。不可妄动。”

胤禛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道:“儿臣明白圣上有各种为难。三家织造府亏欠的银两可以暂不追究,但是姚家走私的事证据确凿为何不能严查?他家勾结两江各级官员,行贿的数字巨大,甚至有人举报姚家同京师某些宗家的关系紧密。前些日子圣上让儿臣细拟整顿矿业的事,借此儿臣也查了各地矿山的情况,私自开采的那些人里姚家首当其冲,这样一个毒瘤怎么能不尽快除掉呢。”

康熙叹息道:“很多事并不是快就能办稳妥的,你以为朕不晓得江南的情况,不知道这个姚家是怎么个样子么。你要明白牵一发动全局的道理。你说的不错姚家罪该万死。迟早该被抄家,但不是现在!你也说了跟他家关系紧密的可不只是两江的官家,还有宗室。难道你要朕将朕的手足,你的叔伯兄弟一并查抄么?胤禛,你的性子就是太急功近利了,要戒骄用忍啊。那里的事你暂且放下吧,户部还有很多事,太子也需要你的帮助。此事勿需再提,你退下吧。”

胤禛听到这里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他隐忍着不再进言,无语的叩首退下。起身的时候他只觉得一阵发昏,站了一会儿才能迈步,康熙皱眉道:“等一下。你多久没休息了?”

胤禛回话道:“儿臣无事,方才起的急了些。”

“瞧你那是什么脸色,胤祥已经给朕说过了,你用心朕很高兴,但也要顾及身子。回去休息两日吧,不得抗旨。”

四皇子奉旨回府休息,户部人人皆松了口气,连轴转了一个多月的官员不禁齐齐赞颂皇帝英明,连太子都觉得压力小了不少,至少他可以没有顾及的去撷芳殿放松放松了。但是当事人却没有一点觉得压力小了,即使是在家里也一样为民情担忧着,眼看着要入夏不知道两河还会不会有水患,拨过去的银子张鹏翮能不能合理应用呢。

来探看胤禛的胤祥郁闷的等着,对方已经又一次注意力转移了,呆望着棋盘举棋不定。胤祥唤道:“四哥,您这是在养病么,若不放下心来还不是跟在户部没两样?弟弟跟着您历练了几日已经觉得很累了,四哥身子又不大好,上回还心悸来着,怎么能受了的呢。太医不是说您是操劳过度,可得从心里放下公事。弟弟是来陪您下棋的,不是看您想心事的。”

胤禛嗯了一声,落下一子。他的神色晦暗,“你觉得我急功近利吗?”

胤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止住,他拿过白子随意放上,胤禛继续道:“我只是想尽快肃清贪腐,还我大清朗朗乾坤而已。处处需要用银子,可处处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关系不能动,而且还得替他们掩着遮着,告诉天下一切安好!这种欲盖弥彰的事做的多了很累,远比去赈灾凑银子要累得多。你跟着我做事,也应该知道不论朝廷之内还是外省哪里都是坑壑一气,有几个不贪的官,又有几个真心效忠朝廷的商?贪官奸商,个个都该杀了!”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急促起来,狠狠的一拍石桌,棋盘都跳了两跳,胤祥望着自家兄长,后者也不管是否乱了棋局继续道:“繁荣昌盛吗?是的。可惜不是国。现在热河行宫已经用了多少银子你可知道?我看根本没有人关心这些事,他们关注的是怎么能圈了地,怎么增加属于自家的皇庄,听说了吗,温泉的地价已经翻了三倍了。可就是如此购买者还是络绎不绝,银子,他们的银子从哪里来的?修筑堤坝的钱从我这里划走,但是每年江南水患,死了人失了地灾民遍地,又需要银子。银子没有了,都问我这里要。那我又从哪里拿?!”

“四哥。”胤祥不晓得该说什么,他能感到兄长的愤怒和委屈。

“我管了都骂我。我不管没银子也都骂我。我逼着他们做事,说我急功近利怨我不近人情,我若是彻底不管了定会说我懈怠,说我不尽职。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还要不要继续做下去。同流合污很容易。可我过不去自己这个坎儿。从小皇后额娘和师傅没教我其他的,只让我做事要问心无愧,我现在是问心无愧了,但是为什么还这么难受呢!”

胤祥看到他的眼里含了泪,他突然就转身对苏培盛道:“去拿酒去,你家爷的病得喝酒不能吃药。”

苏培盛讪讪笑着,不敢行动,胤禛冷声道:“十三爷的话你没听到?”

苏培盛小意道:“四爷您喝不成酒的,而且大夫说了……”见主子瞪眼了。他立刻闭嘴去拿酒了。

如月此刻正和济兰在屋子里谈话。她很意外能在府邸见到兄长,听到是十三爷求来的恩典她轻轻的哼了声。之后济兰就被妹妹拉着参观了一下雨桐院,也介绍了玉烟等人。如月说了半晌话了才发现济兰很安静。还道是在为自己担心,她就很开心道:“我很好的,哥,你别操心了。说实话啊,虽然照顾侧福晋和小孩儿是挺累的,但见不到……”她用手比了“四”字,“我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人家都盼着得宠,你妹妹我可就希望着失宠呢。幸好他一直忙公事不在家。”

院子里四下无人,廊下只站着珍珠和流苏,如月免不了就有些忘形,她跑到杏花树下折了一枝半开的让济兰看,妹妹的快乐并没有让年轻的侍卫快乐,他忧郁的对如月笑了笑。

“到底怎么了,这么没精神。”

“是在想一些事。刚才听了你的话,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如月惊讶的问道:“我说什么了?”

“你说四爷总不在家……”他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些日子十三爷捡着空闲跟着四爷做了几日事情,我也跟着的。”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如月不禁也敛容等他继续说,“京师灾民的事你知道吗?”

如月点头道:“不是说控制住了么?”

“那你知道有多难么。”济兰大概将所见所闻给妹妹说了,又道:“四爷真的很了不起,他是皇子却能做的比其他官员更好,即使那些官员有不少是从贫户苦读而走上了仕途,从此平步青云,可最后他们还是忘了自己的出身。我看着四爷就在想将来我也要跟他一样。”

如月揪了几片杏花枝上的花瓣在手里搓着,沉默了半天才道:“他也是为此病的,对不?”

“嗯。因为被万岁爷指责了,四爷的心情不好,今日十三爷也是为了开解他才来的。”

如月疑惑道:“哥,你说他作为一个皇子为什么要这么累?如果是我就会当个闲散王爷,做做自己喜欢的事,才不管朝堂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所以你是小女子,他是大丈夫。再说这可是爱新觉罗家的江山,由责任心的都会去管,当然有野心的也会去夺。”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不是?”如月叹了口气,她可是知道那个人是多么尽职的人,再想想哥哥方才讲的事心里就生出敬佩之意。济兰也在沉思,他想的也是赈灾时的种种见闻。此时落红满地,二人皆沉默无语。有燕子衔泥筑巢,有梧桐新叶在沙沙作声,都是闲情雅趣,雨桐院里这兄妹二人的心情却再不复平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