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氏眉毛一挑,似疑似笑的盯了一眼林笑,旋又转过脸道:“好没来由的怎么问起这个了?”

林笑傻笑两声,拉住甄氏的袖子,倚在她肩上撒娇道:

“女儿就是听说这选秀女很是可怕,我随意惯了,之前又是那个样子,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最是不爱。这要是出了岔子不是连累家里吗?再万一要是进了宫当了什么妃子娘娘的……呃……或是做什么贵族家太太的,那可不是要被箍死了!一辈子只能在一块小天地里呆着,还得处处小心旁人算计看他人脸色行事的。啧啧,简直不是……母亲大人……您那么能干,咱家也不缺钱,何况女儿长的也只是一般,哪里比得上在旗的贵族女儿们。嘿嘿,女儿就不用去选什么劳什子秀女了吧?”

林笑只顾埋头说话,没见到甄氏的脸色变幻,听女儿说完,她才睁眼用极复杂的眼神看着怀中人的头顶,最终还是抚了上去,又拍拍她的后背轻笑道:

“你倒是脸皮厚到可以刻字了,怕让你看的女四书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吧!当娘娘,还真敢说!”林笑也不言语只是一个劲儿的傻笑装天真,甄氏又道:

“咱们家不过是属汉军镶红旗的普通商家而已,不是贵族也不是世家。但你若想选自是能让你去。若不想去,却更好办了,只以前是个痴儿这一条你就入不了选,况且你娘还没穷到靠卖女儿去为生的地步,婚姻是大事,为娘自会好好斟酌,哪用得着你操心,人小鬼大莫要再胡乱想了。”

林笑听了欢天喜地的应了,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下来又团在甄氏怀里腻歪了一会,才微微挑着帘子好奇的看外面的景致。而甄氏似是受了这番对话的影响,竟不去管女儿不合规矩的举动只是蹙着眉暗自思忖着。

车外便是被曹公誉为红尘中一等一的富贵风流地,林笑自是仔细的去看。但见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喧闹繁华热闹非凡。此等场面哪里是电视剧摄影棚可拟画出来的?他们的马车时不时和别府的马车相错,或是给人让道又或反之。大约这也是分等级看排场的吧?正看得起劲,却见济兰策马俯身向车窗里看来,少年佯嗔道:

“好没规矩的小姐,还不把帘子放下。”

林笑撅着嘴道:“才不,反正我是小孩儿怕什么,倒是哥哥,外面这么好玩,你也从来不带我出来玩。”

“过了年就十一岁了,还是孩子呢!怎么,还要去爬树吗?”

林笑哼了一声不去理他,济兰哈哈一笑又打马向前去了。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一道河水前,旁有一桥,上书“太平桥”。过了桥马车又一路向北而去。昨夜林笑听宝络菱纱给她说过江宁府管辖:江宁、上元、句容、溧水、高淳、江浦、**七县,琅府属江宁县,鸡鸣山是在上元县的,方才过的那条河大约就是大名鼎鼎的秦淮河了,一瞥之下也没觉得多迤逦,难道只在夜里方显本色?还是说诗人们都夸大其辞了?正胡思乱想着,林笑又看见一处高大雄丽的牌坊群,由于过高她在轿子里也看不清匾额上写的什么,过了牌坊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车队来到河边的一处码头停了下来。

众人下车的下车下马的下马,早有丫鬟给甄氏和如意拿来了纱帽。林笑一边小意的四下看着一边随着甄氏下了码头,此时河边停了数十艘船,有画舫有客船有乌蓬有摇橹,人声喧哗煞是热闹。琅府的人上了两艘大些的客船,向东驶去了。林笑凭窗看外面,只见河上船只如梭,檀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钟声几乎不间断的响着。

她悄声问道:“怎么去山上要坐船的?这河还是秦淮河吗?”

一旁的宝络道:“这是进香河,是内秦淮的一段。也并非上鸡鸣山必经之路,只是约定俗成了,何况又是重阳。姑娘瞧,几乎人人都是坐船到山下,再徒步上山的呢。”

船快行到鸡鸣山下的码头时,林笑看到远处一片楼宇,香火极盛的样子,于是问道:

“那处是什么地方?”

宝络道:“那是曹王庙。”

“曹王?谁?”

宝络想了想道:“奴婢没去那里参拜过,只知是曹王,好像叫曹彬。大约是古时的哪位王侯?”她又看了眼菱纱,后者也是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济兰见他们都是一团雾水,就道:

“曹王是宋枢密武惠王曹彬。”见妹妹仍是不知,就再解释道:“曹彬是北宋名将,字国华,封鲁国公,死后追谥武惠王。赵匡胤曾说他:不欺主者,独曹彬。曹彬死后,赐武惠王。因曹彬是曹操后人,又特赐楹联为绣虎文宗,名麟俊彦。”

林笑茫然的哦了一声,又道:“他是死在这里吗?所以才会有他的祠堂?”

“不是。是因为当年在平定江南时,曹彬不滥杀无辜,爱护百姓这才被江南百姓感恩立了祠堂。”

林笑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从宋朝到如今已过去了好几百年,竟还能这样完善,真不容易啊。”

“当然不是,这庙几百年间不知被毁了多少次,又多少次被重建。最近这次就是江宁织造曹家出了银子重新修葺的。”

又一次听到曹家的名号,林笑不由轻呼出声,重复道:“曹家。”

“正是。想必妹妹也知道我们家和曹家有些渊源了。”

“略知道些,曹家是不是官做得很大,也很有势力?”

济兰道:“说来这曹家论官职不过五品,只因为是钦差,地位之特殊实际与一品大员之总督、巡抚却相差无几,怕是两江总督在其面前也会极客气的,即使一些自诩清高的文士名流也会巴巴的赠诗送画的。不过曹家一向自称是魏武子孙、曹彬后人,家风倒是严谨,在我看来已故的曹玺曹大人行事做派确实颇有魏武之风,是个文武兼备之大才,如今的织造曹寅大人也颇具豪气,能得纳兰先生为友也可见其人品如兰了。他常燕集白下名流饮酒赋诗行令联对,只可惜如此风雅之人深陷江南这腌臜之地,这也是……”

济兰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甄氏喝道:“麒哥儿,什么时候竟学得出口无状了?曹大人也是你可妄议的?还不住口!”

济兰脸一红忙道:“是。儿子知错了。”

看甄氏沉了脸瞪了自己一眼,林笑也不敢再问,只看着船外景色。幸好,船很快靠了岸。下船时,甄氏又对她的儿女叮嘱道:

“日后再不可妄议这些事情,免得落人口实。”

二人都应了,甄氏这才搭着珍珠的手引着众人下船去了。

林笑本来满脑子都是曹家,这一上岸心思又立刻被鸡鸣山的景色吸引了。在现代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座山,但旅游时并没有把它安排在路线里,两三天时间都被明孝陵中山陵总统府瞻园雨花台长江大桥这类的著名景点占据。如今站在三百年前的小山包前,四周都是人,富贵的贫穷的,都在这佳节来这里沾点福气求个心愿。听着南音嗅着香火味儿看着小脚的妇人拿扇的公子,此间的和尚庙彼时的尼姑庵,林笑难掩心中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感慨,她慢慢走着一时间有百般味,竟无法言说。

见林笑沉默,济兰还道她被母亲叱责而郁郁,于是便给妹妹介绍起了风景名胜历史典故。这座不足百米高的小山是江宁府的首刹,东接九华,北临玄武,西连鼓楼岗。粱武帝四次舍身佛寺,然后大臣们不惜重金把他赎回,只是这个虔诚的佛教徒最终饿死在台城。最有名的大约是南朝末代皇帝陈后主了,“胭脂井”的典故就源于此地……听济兰说的热闹,林笑的心里果然松快了许多,脸上也带了笑意。很快他们一行人就来到了山顶的鸡鸣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