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快,倏忽已到中秋,琅府上下张灯结彩,怎一个热闹了得。这是林笑在异时空过的第一个节日,所谓中秋,在现代无非是多了几天假吃吃月饼看看晚会,和家人一聚罢了,可在古代中秋之重要并不比春节少半点。

从几十天前琅府下人们就开始布置,手巧的丫鬟婆子用各色竹条扎灯笼,在灯罩上绘着果品鸟兽还有鱼虫,这是要在中秋当夜系在高树瓦檐或露台上的,也可以用小灯砌成字形或旁的形状,挂于家屋高处,俗称“竖中秋”,据说燃灯之热闹仅次于元宵灯节。

至于拜月要用的“月光马儿”早就准备好了,林笑已去见识过,那是一种供月时用来焚烧的纸,大的有七八尺长,小的有两三寸长,顶上有二面小旗,红绿或黄色,纸上画着月偏照菩萨或是太阴星君,下面绘着月轮桂殿和捣药之兔,人立而执杵,藻彩精致,金碧辉煌。

林笑还得了两个玩意儿——传说中的兔儿爷。是她两个兄长送的,具是用黄土抟成的彩色蟾兔,一个是武将,另一个是骑着麒麟的。林笑哭笑不得,由着宝络在庭院的东南角上,摆上供桌,把这两个宝贝儿放上,又置了四碟水果,四盘月饼,月饼叠起来有半尺高。中间还有个大木盘,放着直径有一尺长的圆月饼,说是专给祭兔时供奉的。这到底是玩具还是供品呢,有什么好玩呢,真是把自己当小孩了。

吃的东西也不少,西瓜被刻成了莲花状,藕都是九节的,月饼瓜果多的惊人,有人送的有送人的,这点倒是和现代差不多,不过以上大约都摆在供桌上,并不怎么吃。厨房从一早就开了灶,先由济兰和雪竹领了一众男仆祭拜了灶神,厨房里的婆子们才开始杀鸡宰鸭的为夜里的大餐做准备了。

中秋这日人人沐浴,着新衣,林笑也不例外,她穿着甄氏早就给她准备好的衣服,在新添的落地水银穿衣镜前左看右照的,红色缂丝缎蝶恋花袄和一条绿缎地三蓝打子绣蝶恋花侧褶裙,脚上是红缎落蝴蝶的绣鞋。仍梳着双髻,两边各戴着一小朵红艳艳的半开芙蓉,耳上戴了葫芦样的红玛瑙坠儿,胸前挂着那条长命锁,腕上是同色的红玛瑙珠子穿成的手链,腰里系着绦子,佩戴了一个织锦香囊。这红配绿的打扮放在古代很是时髦,放到现在,一般人叫乡气,时尚的叫撞色,若让林笑自己说就是亮晃晃的一根绿缨子水萝卜,她怎么看怎么怪,可一旁的郑嬷嬷还一个劲儿的夸俊,说的她脸红。甄氏只是微笑的看着自己的小女儿。

琅府主母今日穿着金褐缎底平针绣凤穿牡丹的对襟褂子,下穿着条藏青摘绫绣马面裙,梳着牡丹头,戴着不坠流苏的点翠金雀,又插了根秀气的银簪子,斜簪着一朵淡紫的芍药花,胸前挂着一个镶玉的金项圈,脸上只画了眉,收了往日的妩媚多了几分华贵内敛,好一个韶华正在的美人!可惜是个寡妇呀,林笑心里不知第几次的遗憾了,人美会打扮又经商,这样的女人只是怕非议不少吧,就算是现代也是被人在背后指点的。林笑看着镜中袅袅婷婷的娘,暗自揣测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没老公没长辈管着,虽穿不得红施不了脂粉,且这看则内敛实则闷骚的打扮就知道这是个“我心狂野”的主儿,若被卫道士看到,那后果可是大大不妙,但在琅府甄氏就是女皇,谁又敢议论她在家时这种不合规矩的打扮?

“豆儿又发呆了呀。”镜中美人含笑道。

“嘻嘻,就是想起哥哥说的观潮,一定有趣极了!”她岔开话题的水平日渐提高。

说起这观潮也是古时的中秋风俗,像济兰就是和几位好友去赴海宁的八月十八潮之约。从两天前琅济兰就给林笑和琅雪竹说了要去观潮的事,琅府大爷说起此事,那是一脸的兴奋:“前年我曾去过的,你们可知那是怎样的壮观!山崩海裂,雷霆万钧不足以描绘其万一!此行要先在八堡观看东南“双龙相扑碰头潮”再去盐官看那“江横白练一线潮”,盐官的潮势不仅最盛,而且潮头齐列一线绵延数里!杜右臣有诗云:天地黯惨忽异色,波涛万顷堆琉璃,真是如此!”

雪竹听的悠然神往,他想到自己体弱,母亲断不让去的,不觉有些黯然,只能憾然道:“八月涛声吼地来,头高数丈触山回。须臾却入海门去,卷起沙堆似雪堆。如此景致不知何时能亲眼目睹啊,唉。”这两位在掉书袋,林笑听的直发愣,她以前只在新闻里见过钱塘江潮,据说每年都有人因观潮而死的,可年年还有人去,这就是拼死吃河豚的心思吧。

她当然想去看,也当然去不成,哪里有大家闺秀跑去和大老爷们挤在一处看潮的。见弟弟妹妹失望,这当大哥的便宽慰道:“观潮去不了,元宵节观灯倒是可以带你们同去的。”琅雪竹的脸上顿时有了笑意,林笑眼里更是立刻放了光!多发事件的元宵节耶!好期待!

“好好的傻笑做什么?又想什么呢?”

甄氏好笑的看着几乎流下口水的女儿佯嗔道。林笑忙说没事,心里暗道:这黄昏后,柳梢头的畅想,您老还是不要知道的那么清楚的好啊。

等甄氏带着林笑来到正房,如意已侯在那里等着请安,这位姨娘今天难得没有清汤寡水!她穿着黑领金色团花纹袄儿,外罩了件浅绿色镶黑边对襟大褂,下穿了条蓝缎黑花边的四季平安细褶裙,补绣着四季花卉。头上梳着如意髻,勒了条蓝缎摘绫绣的扎额,只簪了个银点翠狮子纹头钗,并未戴花。见过了礼,甄氏见琅豆儿坐卧不宁的,就笑着让她退下自己玩去了。解了禁,林笑便快步朝济兰房里去了。

祭罢灶神,济兰邀雪竹在厢房小坐叙话,没过多久就有丫鬟来传姑娘到了,二人相视而笑,忙传人备好了吃食。果不其然,他这小妹一进来见了礼,寒暄了两句,就坐在那儿嗑起了松子儿,还时不时的偷眼打量着自己和雪竹。

“怎么?”被看得怪异,济兰摸着脸问道,一向少言的另一个微红着脸装着没发现。

林笑也不言语,只是笑。心里却在想,这剑袖马褂的,若合身倒也不错,可为啥美人兰不是穿石青就是天蓝,不是黑的就是绀色的,也没个新鲜花样?再看到济兰穿着深绛色的裤子,她不禁又羡慕起来,什么时候才可以穿浑裆裤啊,一想起那日银朱带回的话她就郁闷:这是规矩!穿着就习惯了。幸好那个老娘对自己总算怜爱,到底还是做了睡衣,只是衣服是右衽系带子的,内裤没做,只一件系带子的长裤,还严令只能晚上穿。所以,现在的她裙子里面仍是膝裤!她又瞟着看雪竹,嘿,这位今天到精神,眉清目秀的小脸,配着淡绿对襟马褂和元青色袍子还有点长身玉立的走势,看来上次的劝导起作用了,锻炼才有健康,光吃药有什么用!林笑终于觉着自己发呆发的太久,不好意思的又掂了块月饼吃起来,细嚼了两口便大赞好吃,问是什么馅儿的。

“这馅儿是厨房自己调的,大约是松仁、核桃仁、瓜子仁、冰糖和着猪油,哦,还加了桂花,香松柔腻,外酥微甜,这味道在外面可买不到。这一盘是芝麻的,那一盘是火腿的呢,姑娘都尝尝。”上来添茶的鸦九笑着给她作答,一旁济兰吃了口茶奇道:

“怎么还有春普?上次不是说吃完了?”

“怕是华铤忘了给您回了,这是四天前戴五爷遣人送过来的,说爷爱吃他就留着了。”

“哈哈,定是吃不惯才送过来的。”

鸦九也笑了道,“传话的还说别给曹大爷漏了口风。”济兰大笑道:“他还惦记着小曹的那个鸟笼子呢。”

林笑也不知他们说什么,那月饼吃着觉得好,便又拿了一块,雪竹劝道:“虽好吃,妹妹也不可多食。食多易涨腹。”。

“嗯,晓得了,我就是觉得好吃嘛,这味道还真像软香酥啊!”

“软香酥?”

林笑一惊,怎吃忘了,说漏嘴了,她忙岔开了话题:“又软又香又酥的月饼简称软香酥。哦,对了,二哥,晚上都玩什么呢?”

雪竹早习惯了琅豆儿的语出惊人,也不再问,只道:“自是赏月,饮酒,吃蟹,赋诗,观灯。”

“还有看戏。不知太太请了哪个班子?”济兰接话道。

“太太一向喜欢热闹,本来要请花部弋阳班子的,不过怕嫌人说俗,就请了菡萏楼的昆腔班子。这班子虽不是最好的,比不上小蓬莱画舫里的那几个名家,但里面有个唱正旦,叫云仙的,唱念做打功夫到家,最是有口碑。还有个叫锦些的,唱的大官生,也极不错,是末行里的翘楚。太太和姨太太都曾听过的,姨太太还说那云仙得了白翎生的真传,大赞来着。”一旁伺候的飞星嘴快插了话,闻言雪竹脸色一僵,鸦九见状暗地瞪了她一眼,后者脸一红忙住了口。

济兰似是没注意,只道:“昆腔雅致,赏月时听的确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