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闲来无事,天气又好,林笑起了再次游园的心。她去看了茶树,一路和璎珞说着闲话分花拂柳的赏玩着池边开了花的木芙蓉,赞叹了一番台阶角落幽静处的成片盛开的秋海棠,还欣赏了那株巨大的酴醾,据说这树已有六十多年的树龄了,花开之时如云赛雪,别有风情,厨房还用它的花来治酒呢,也不知味道如何。她们又同摘桂花的丫鬟们玩笑了一阵,日薄西山之时来到另一处好地方,小园的东南角临池而建了一栋阁楼,名曰“桐荫小筑”,是家中藏书之地。前次来玩林笑已来这里看过,里面满都是大部头的经史子集,历朝历代的名著,竖版繁体不说,和现代图书相比,粗糙的印刷直看得人眼晕。她可是受够了十来年学习的折磨,好不容易不用再学了,那还会自找着送上门的去当什么劳什子才女呢?于是不过是捡了诗经楚辞唐诗宋词拓本书画之类的来看,还外带一本传说中的惩罚道具《女戒》来观摩一下。林笑心中邪恶的想着:看来《金瓶梅》、《情史》之类的要另想法子才能弄到手了。

图书馆没甚意思,倒是建在下方和楼连为一体的假山垒的奇巧。山中央有水引过来,一条迷你小瀑布盘桓而下,又汇成一处小池,假山大都被薛荔藤萝岩桂之类的围绕着,翠带飘飘。周围种着竹,疏密相宜,风吹叶歌,很是美妙,之上还有一处八角小亭,名曰停风,只比阁楼略矮些,亭上有风铃,四周种着不知名的花草,大约是杜若兰芷吧,香气四溢。从上而望,可见半边池水和池边系着的一叶小舟,还能看的到水榭留影,也能看得到望月楼的一角飞檐。南方地暖,此时虽近深秋依然是一片绿意盎然,垂柳拂地,落花逐水,再看沿池种的郁郁葱葱的花树,自在天然,让人观之忘俗。

林笑走的乏了,她拾阶上去,坐在亭里歇脚看景。璎珞见高处风大,姑娘又不肯回去,只得回去拿披风,于是亭中便只剩林笑一人。她呆望着那汪被风吹皱的池水,热闹的心慢慢安静下来,竹叶沙沙作响,四周一片安静,间或可以听到小丫鬟们的笑声。若是古人,该在此刻赋首诗来聊表心意的吧,她支着头想: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生活在哪里都是过。写春暖花开,面朝大海的终于耐不住世俗的烦沓,死了。她呢,一个大学没毕业,更非金手指的女子,面对夕阳赩红,秋水幽篁是不是该,能不能够,一直快乐的活着?

还未等林笑哲思出了结果,忽听有人说话。

“行了,姐姐打也打了,气也出了,那贱人已知你的厉害了,你就莫要恼了。再说那里的几个都是人精儿,哪里就能让她占了便宜去,何况……”那人压低了声音说道:“不是都说大爷是个不开窍的。”

估计是丫鬟们说私房话儿,原本林笑是要出个声提个醒的,可一听到提及琅济兰,她又止了口,探头看了一眼,说话的是太太房里的玲珑,另一个却是琉璃。她们所站之地正是一大簇竹子和假山之间的隐蔽处。从这个角度本是可以看得林笑,但她是侧身坐着的,有柱子挡着只能看得到半幅裙角。

“我只恨没提防这个小贱人,这两年只顾着宝络了,没想到,真是不叫的狗会咬人!到叫她得了这个便宜!”

“平日我就瞧不上她那个做派,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呢,不过和我们一样是个伺候人的!我看大爷也没将她放在心上,论容貌比不上华铤,论人缘比不上鸦九,这两个大爷都没动过心,就她那个清高样,啧啧……我看八成是太太让过去的,不是大爷的意思。”

“太太让去的就更……”琉璃止住了话,“想来真正可笑,和宝络斗了了那么久竟让旁的人得了去,别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在这府里还不都是太太说了算,再过些时候,我让你有去无回!”她这几句说的极阴狠,林笑看不见她的表情,怕是也不怎么好看吧。

“正是呢,来日方长。”

“我都十五了,若不再快点……”

琉璃还未说完,只听玲珑大声道:“琥珀!”

来的正是琥珀,她穿了件红绫袄儿月白色棉裙,梳着双髻,插了一朵淡粉的花,她看了一眼玲珑只一点头,转过脸来对琉璃道:“姐姐,你要的荷包。”

“好妹妹,真是谢谢你了。我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个你拿着。”

“嗯?这是太太赏的,我可不敢要,再说我的粉还没用完呢。”

“这可是今年新制的粉,你那个比不得的,在外面买是极贵的呢。”

“所以我才不能要。”琥珀笑盈盈的道,“贵的东西贵人才用呢,玲珑姐姐是有大志向的人自可用得,又和琉璃姐姐交好,那便更是近水楼台了,如今我不过是姑娘身边的人,姑娘赏我什么我就用什么。”

“啧啧,这才几天啊,就姑娘姑娘的了,哦,对了,早听说姑娘赏你了一对儿镯子,是翡翠的还是金的啊?”

“赏什么都是主子抬举,也不知姐姐的主子是太太啊,还是琉璃姐姐。”

“你!别忘了你是从哪里出去的,小蹄子!这么快就忘本了!”

“真不知这忘本从何而来呢,我的本只有太太,姑娘是太太嫡亲的女儿,现在我是她的丫鬟,时时记住这点可叫忘本?我可不像有的人,见了有头脸的就成了哈巴狗儿,见了其他人自己倒成了半个主子了,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好了好了,你们怎么见了面就跟乌眼鸡似地,莫不是上辈子一个是猫一个是狗?好妹妹,不管怎样都要谢谢你了,看这活计做的,啧啧,真是得了干娘的真传了。”

“姐姐也莫夸我,为你这事儿我可没少挨训!去坊里的时候,我娘看到这荷包了,就问是做给谁的,我说是做给你的,我娘就说,琉璃一向喜红,怎么这次倒要了个蓝的了?虽我没说,她可是猜到了,对我一顿好说,只让我给姐姐你传话,做下人的就是下人,莫存了其他心思。还有就只这一次,下回可别再让我做这事了。”

“你看,还说不是忘本,竟说出这话来了,莫不是得了宝络那贱婢的好处了?”

“琥珀,你……”琉璃咬牙道:“这是干娘的话,还是你的话?!”

“谁的话都一样,总就是这么个意思。姐姐,我多说一句,若不是你我还有姐妹之情,今儿我就不来了。”

林笑正听得有味,忽见远处璎珞拿着披风匆匆的往这里来了,她一惊,忙悄声蹑脚的从旁的小路下去,路窄有青苔,若不是她灵巧早就摔倒了,正走着就依稀听玲珑道:“那不是璎珞吗?”

璎珞路赶得急,脸上见汗,到了停风亭不见琅豆儿虎了一跳,又听有人叫她,往下一看是琥珀等人,她急问道:“琥珀姐姐,见到姑娘了吗?”那三人互相看着脸上俱有疑色,忙不迭的上来问道:“方才姑娘在这儿?”

“可不是,我去拿披风,怎么就不见了姑娘呢?”

正不知所措时,只见林笑悠然的拾阶而上,看到他们聚在一处显是一愣,她问道:“你们几个做什么呢?”

众人给她见礼,璎珞过去又把披风给她披上,问道:“奴婢没见着姑娘可是吓坏了。”

琉璃笑道:“我们在这儿玩呢,这就要回去了。”

“我方才在亭子里歇息,又看到池那边的白兰开得极好,就过去捡了些,你们瞧,”她说着把手里的帕子打开,几朵洁白的小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姑娘喜欢这些花儿呀,赶明儿,奴婢给姑娘做个花心的枕头可好?”此刻林笑看琉璃的笑未免有做作的嫌疑,她嫌这位的算计之心太重,已不喜欢,但也不露神色,只笑道:“还可以用花做枕头,你的手真巧。对了,我房里的宝络手也极巧,嗯,琥珀的女工也很好,看她戴的荷包就知道了,这枕头让他们做就是了,何须劳动姐姐。琥珀,你可会做?”

听琅豆儿这样说,琉璃和玲珑的脸色顿时变了,也猜不透姑娘是个什么意思就只能强笑着。琥珀仍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接话道:“奴婢的女工可比不上宝络姐姐,不过做个花心儿枕头还是可以的。姑娘若要奴婢就让小的们去采些花回来。”

“哎呀!”一旁听的云里雾里的璎珞忽拍额道,“怎忘了,珍珠姐姐正在屋里等姑娘回去呢,说是把家什的图样给送过来了。”

林笑道:“珍珠姐姐做事真麻利。这就回了。”说完,她对着那两个一笑,“你们也别在园子里闲玩了,快回吧。”

琉璃忙道,“这就回呢。”

林笑带着琥珀璎珞往回走,琉璃也不走只是绞着衣带看着那三人的背影,玲珑看了看她,担忧的道:“姑娘会不会听到了?”

琉璃也不理她,玲珑又道:“咱不回吗?”

“回什么回,太太又不回来……”她蹙着眉喃喃道:“她是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