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甄氏如意商议家事,只说林笑随济兰来到在琅雪竹的书房里。雪竹的书房简单古朴,明间楠木冰梅纹隔扇横楣上挂:“盈枝流霞”的匾额,隔扇内左右设了一对儿粉彩绣瓷墩,后檐墙上正中挂着幅青绿山水横卷,左右挂着一幅楷书联:“谈心直欲菊为友,容膝还当竹与居”。次间的窗下有张紫檀雕云蝠开光卷足大书案,案下设紫檀束腰夔纹脚踏,案前设紫檀雕番莲卷叶纹绣墩,案后设雕云芝漆椅,后檐墙上工笔花鸟屏一对,墙下设紫檀方几,左右设紫檀三屏背藤面椅。进间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挂屏,墙下设了个紫檀半月桌,放了个小小的宣德十六字款片金铜炉,一旁是书架一对,满当当的都是书,除了四书五经只有几本棋谱琴谱,进间里的柱上还挂着带锦套的古琴,一旁摆着条湘妃榻。

自打进来,林笑已经满怀好奇的问了两位哥哥好一会儿这间书房里各类东西的名目,此刻的她又坐在案后的椅子上,满眼满心的都是案上的这些物事:釉里三彩山水笔筒,筒里插着檀香管毫紫毫粗粗细细的各种笔以及湘妃扇,竹根笔架上悬了五六支笔,还有甚粗大的青花瓷管的斗笔;哥窑葵口的洗;紫檀座铜鎏金的水勺;端溪子石刻杜诗的砚,附紫檀天地盖;哥窑的三峰笔山;豇豆红釉印盒;刻竹醉归图笔搁;紫檀嵌玉镇纸。还有如意一柄,一摞笔贴以及几张写了字的湖纸。

林笑东摸西摸对这些古董爱不释手,她对书法算是半个行家,字写的还行,可所用物件儿绝不敢和眼前的东西比,再好看也是仿的,这里的再古拙也都是真货!看那对章,寿山的吧,听这墨条的声儿,怕是松烟老墨了,还有这檀木的屏砚,啧啧,精巧的紧,现代哪能用的上这样的好东西!

济兰见林笑看得似模似样,不觉好笑,他打趣道:“妹妹,可是爱这些文玩?”亢奋的林笑忙不迭的点头,“真是喜欢,从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

“你还知道好坏?”济兰和雪竹都笑了。

“那你看看你二哥的字如何?”

林笑想也没多想,拿起一幅字仔细去看,是临赵孟頫的千字文,楷书:景行维贤,克念作圣,德建名立,形端表正。这字写只能称规整,严谨盛而秀逸缺,且笔力不足,偏软,她想了想道:“我看着就觉得“正”字写的挺好看的。四平八稳的。”说完了她才意识到坏了!果然两位少年皆惊,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也是林笑脑子转的快,立刻想到了托词,于是故作惊讶的道:

“咦?奇了!我怎会认得哥哥写的什么,也看的出好坏?哦……是了!”

“是什么?!”

“我梦到过的!昨儿太乱了还没想起来,今天见到二哥的文玩我才想起以前在梦里是见过的。那个时候,我白天糊涂,可晚上一睡下倒是清楚地,在梦里总有神仙教我说话认字,还画画来着,他说过,等我真正醒了会用得着的!”

林笑装着天真,嘟着嘴睁大眼45度仰头,一派无邪状。只她心里却囧极了,好蹩脚的谎言!可偏偏雪竹还听的一脸认真,细问梦中之事,竟似信了。济兰也没表示异议,只是微显惊讶的听着。好吧,反正这是古代,神鬼之说大家还都是敬畏的,再说编这种玄幻情节对于看多了漫画小说电视的她还不是手到擒来?林笑海侃了一番,琅家兄弟得出的结论就是豆姐儿在梦中得神仙相助,所以醒来就是个明白人儿。

雪竹边听边感叹原来神仙所住的地方果然和人间不同,建筑不同,礼仪不同,衣物不同,竟还有可以在天上飞的铁鸟!幸好大家认得都是一样的字说的都是同样的话,要不然那可糟了!济兰没说什么,却极力要求她写两笔看看,林笑既说了那么多又怎能在此时推脱便点头允了。

即刻,雪竹给她磨墨,济兰给她铺纸,阳光普照下的林笑顿生女尊文女主的感觉,害她差点忍不住写下:‘此绿鬓视草,红袖添香,眷属疑仙,文章华国来!’内敛点吧,林笑自省着照着雪竹的字写了八个正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她尽量按着儿童笔法来写,可就是如此也引得雪竹点头,济兰称赞,年长的那位颔首道:“好!”说完他又道:“我去给母亲说去。她定然大喜!”说着拿起纸就出去了,林笑握着笔怔在那里,雪竹道:“兄长怕是欢喜极了。”她能说什么,只得苦笑。

耳房里,甄氏端坐着,将纸递给了一旁的如意,她目光深邃的盯着林笑,许久才幽幽的叹了口气,如意看了一眼那张纸又看着甄氏道,“那么好的事儿,该是高兴才对。太太何必忧愁,所谓巾帼不让须眉,谁说女子不能做一番事情呢,就像太太不就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吗?她一个十岁女孩儿得了仙灵指引竟能写得出如此端庄缜密的字来,无师自通,聪慧至此。瞧瞧我家这个连他妹妹都不如,白读了几年书了!豆姐儿得了大造化,那是她的福气,也是我们琅家的福气呢。”

“妹妹说笑了,在我看来不过是鬼画符似地字,还和墨哥儿比。唉。”

“这字,架构的确是有几分颜字风骨,不出几年,保不准家里人谁也比不上豆姐儿呢。”

“若是个男孩儿就好了。偏偏是个丫头。字写得好又能如何?难不成学戏里似地去考个状元?”

“写字是其一,足见豆姐儿聪慧,旁的哪有学不好的,到时候针织女红,管家理财定也是好手,太太只管放心便是。”

此时的林笑正紧张的端端儿坐在那里,不敢看上座的那两位,只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几上的苏麻离青的瓶子。方才她绞尽脑汁的重述使自己口干舌燥,应对她们的提问也不知杀死了多少脑细胞,现在听着话音儿,似乎琅府当家人无意多追究自己的离经背道怪力乱神之说!精细如甄氏竟也信了!难道自己高估了古人的智慧?还是说自己的编纂水平提高了?

只听甄氏又道:“妹妹你是知情的自是如此说,若让那些有歹心的传出去,保不准又编出什么坏名声的事儿来呢。常言道:事出异常必为妖,到底是仙是妖还不是由人说的……”听她这么说林笑的脸立刻白了,她惊疑的去看甄氏,甄氏的目光却没在林笑身上,她面沉似水,看着济兰和雪竹道:“此事就此打住。你们不许给我传出去,免得你妹妹被人议论,误了她的将来。豆姐儿你也不得无故随意卖弄!”

“还是太太想的周到,你们几个听好了,”如意眼波流转,看着在场的几个丫鬟,“府里若有半点闲言碎语,定拿你们是问!”

众人肃然应是。甄氏叹了口气又道:“待过了中秋,麒哥儿和墨哥儿就不用再去学堂了,过几日我会择个西席来家中授课。”听到此话,那二人都变了脸色,济兰暗恼,雪竹发愁,而林笑始终是一副忐忑的样子。看着他们的反应,甄氏和如意互相看了一眼,不由都皱起了眉。

书房风波告一段落,当日晚间甄氏又在上房内厅摆了宴席,参加之人有济兰、如意母子、郑嬷嬷和内宅的一些要紧人。这晚当家主母正式的将林笑,哦,是琅豆儿作为琅府大小姐推了出去。“严打”刚结束,一干人等自是各表忠心。

第二日甄氏又在江宁府首屈一指的“清风楼”宴请了几间铺子的掌柜,他们自也是齐齐恭贺琅府当家的爱女康健,送了一堆礼品来。

琅府傻姑娘失足落树竟摔好了的消息不出意外的在这几天里传遍了江宁府,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不出意外的,李府新婚没多久的二少爷上了花船,当夜马上风死了的消息更快的代替了上来。埋头于胭脂水粉间的甄氏在听得这个消息后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她伸着兰花指挑了点新做出来的粉抹在手背上看效果,感觉不错方对着管事点了点头,又吩咐他去拿新做的盛粉的盒子来看,得了空才押了口茶,茶早就凉了,她也不以为意,只问道:

“这几日姑娘在家里如何?”

在一旁站了许久,过来送食盒的小丫鬟道:“姑娘平日就是在园子里玩,去书阁拿了好些书,也去其他屋子玩,连灶间都去瞧过了呢。去看了珊瑚姐姐和璎珞,还送了药,白日还好,听宝络姐姐说姑娘夜里说不踏实,总是哭来着。”

甄氏微微一怔,思忖片刻后问道:“琥珀过去了?”

“是,琥珀姐姐昨儿过去的。姑娘可高兴了,还赏了她一对镯子。”

“玛瑙呢?”

“也过去了。大爷没说什么,只让玛瑙姐姐和兰亭姐姐同住。”

“知道了。家具的事儿备的怎么样了?”

“珍珠姐姐将库里空闲可用的,能在江宁府买的,要去外面定的各列了单子,还叫人画了样子,说是准备好了就能给姑娘送去。”

“嗯。你回去给我传话,中秋眼见近了,珍珠事多忙不过来,姨太太身体不大好。你们都要给我盯着劲儿布置起来,若疲沓偷懒,仔细你们的皮!”

小丫鬟忙应了,见甄氏示意动饭,这才开始摆盘放碗。忽听甄氏吩咐说:“银朱,待会把新做好的衣服和脂粉给姑娘带回去。”

小丫鬟应了,又踟蹰的道:“有件事儿要回太太。”

“说。”甄氏头也没抬的问。

“嗯……姑娘……吩咐说是要……”银朱显是有点难开口,最终她一咬牙道:“回禀太太,姑娘说是穿不惯兜肚,她画了个样子给宝络姐姐,说要穿这样的。”

甄氏诧异的接过银朱拿来的纸,打开一看,图上七拐八扭的画着一件长袖圆领没扣儿的衣服,以及一条全裆长裤和一条全裆短裤。

“这是什么?做什么用的?”

“姑娘说是……睡……嗯,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