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进完了中饭,甄氏便让济兰带着雪竹和林笑去旁处玩,自己和如意到耳房里说话。丫鬟上完了茶,他们就屏退了左右,各自坐在了靠窗的楠木包镶的**,甄氏见铺着的毡垫发旧皱眉道:“怎么用这些,我记得年前不是给你这里拨过一批料子吗?是有人给你扣下了?”说着她环顾四周又看到靠背,引枕,坐褥之类的也是旧的便上了气,“那些奴才反了天了!”

“不关下人们的事,是这些屋子没人用,我一年到有大半时候在**躺着,浪费那些料子做什么,不如给丫鬟们做衣裳。何况这不是正好应了咱们当初的设定?”

“胡说八道!你当我还缺这料子钱,要你省?”

“是了,姐姐这些年生意越发做的好了,自是瞧不上这些料子钱,可妹妹我还记得姐姐当年为筹钱焦虑的狼狈样儿。”

甄氏瞪眼看她,想要发怒,忽又笑了:“你挤兑我的样子到还有些像以前的样子,我还道这些年你习惯了混混噩噩,做个自在闲人了。”

“我以前什么样子?还不是如此。”如意也笑了道。

“以前?对着太太也敢拔刀子说狠话的小妾啊……许多年未见了。”

“温柔敦厚,善良老实的太太也多年未见了。”

一时间他们都沉默了,如意看着怅然的甄氏,她端起茶浅浅饮了口,平静道:“今日连九娘出府了,总算是都结束了。从此再无纠结,也算是了了一段旧怨。和过去还有瓜葛的就剩下我一人了。”

甄氏闻言抬头看她,眼光锐利,“哦,正是呢。只是你说这话是何意?”

“姐姐可有什么打算?”如意淡然的看着自己手里的茶,没喝又放了回去,她抬眼直直的看着甄氏,“无论怎样妾身都无怨言……你我知交也有快十年了,姐姐怎么想的就说吧。”

“那你说我该是设计污你与人通奸拉出去沉了潭,是悄没声的投毒让你死的利索来的好?还是给连九娘好处,让她说是受了你指示,当年李芳林落水溺死,是你让她做的?”

如意一怔,掩嘴笑起来,“那都是用过的手段了,姐姐。”

“哦,我都忘了。”

两人相视一眼,一起微笑起来,如意抚着发黄的月白缎子边儿道:“此时,连九娘怕想到了我的底细呢。”

“知道又有什么用,妹妹难不成是可怜她?”

“做了这些年的虚与委蛇之人,竟真的没了棱角,想想她是可怜,但也最是该死……这些年我总想着,如今这样不知比那时的日子好过百倍,那时虽苦又在生死之间,但看他们狗咬狗还真是热闹的很,得了报应又十分解气。终于,那些人死的死走的走,本该真的悠闲自在了,可我这心里……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吗?”

“好端端的流什么泪,打什么禅机?莫不是要去做姑子了?还说没人欺负你?”

“不是,”如意拭去泪,惨笑道:“凭着我的性子谁又真敢欺负我?就是,心里凄惶的很,转眼都快十年了……都说他们恶,你我又何尝是什么好人了?不是好人,自然会有报应,那时落下这病根不就是现世报么?我这身子是个什么光景我自己知道……姐姐,你先听我说。怎么样我也跟着老爷那么多年了,对病理还算略知一二,自己也就是这几年里的事,墨哥儿他,我不求他有什么大出息,只盼他不要走了歪道,好好求个学,正正经经娶个好人家的女子,有一份事做,平安度过此生。妹妹我也就能合眼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不过是咳嗽两声,就说这些丧气话来!”甄氏的眼里也含了泪,拉过她的手紧紧攥着,“你觉着我是靠不住的人,在这儿提醒我吗?当年那么难,我们都走过来了,现在终于都好了,你到不信我了!”

“姐姐,我不是不信你,只这人间有两样东西最能改变人,就是权钱。当年太老爷将你许配给老爷不就是因为个信字?姐姐对李芳林那么好也不就是因为信字,可最后都怎么样了,如果不是我们狠下心,此刻死的被赶的就是你我!这些年姐姐的生意风生水起,我,我就是怕……”

“你怎能将我和那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比!甄玉洁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活过来之时就对老天爷许了愿,既然老天开眼,让我活了,那我此生绝不再叫人摆布欺辱,也绝不负对我真心之人!否则天打雷劈,永坠耳鼻地狱!我顶着个寡妇身份辛苦这么多年,只是为了自己吗?还不是因为有你在,有儿女们。其实,若不是几个掌柜厚道,再靠着父亲治病救人铺桥修路积了德攒下了的几处人脉,这么大的家业我一个女人能撑多久?麒哥儿和墨哥儿总是要长大的,这份家业总是要交给他们的,何况豆姐儿还是那个样子!天见可怜的,她好了,那么将来也是要嫁人的,我们独门独户的,能靠谁帮衬?寒酸贫贱在这世上能只能被人瞧不起,你想让他们过那样的日子吗?这些年我是到你处来的少了,这样你就疑我了?”

“姐姐!”见甄氏落了泪,如意的眼泪也滑落下来,她起身跪下,“是我该死,不该疑姐姐的真心,墨哥儿,他仰仗姐姐了。”说着她便磕起头来。

甄氏扶她,“你这是干什么!你知道我是最不耐这套虚礼的了。”如意这才起来侧身坐下,两人拭了泪,又都沉默下来,各自平息着心情,过了好一会儿甄氏才开口道:

“咱们也别说那些感伤的事儿了,今儿找你是要同你商量事儿来的。

“姐姐请说。”

“只一件,我外头那些事日渐繁多,从今往后内宅的事你帮我多看着点,你身子不好,只管养着就是,只让那几个给你回话便是了,用不着走动。改日,我会把珍珠拨给你,让她助你。”

“这怎么行!”

“本就是你调教出来的人,再跟着你又有何不可。”

“不,姐姐有这个心妹妹很是感激,珍珠还是跟着姐姐为好,你用她的地方更多,我这里有澄心兰亭便足以。”

“珍珠这丫头,这些年耽误她了,虽说她立志不嫁人,可……唉,也是个可怜孩子。话说回来,妹妹可是答应我看顾着内宅了?”

“我若再推脱不是显得矫情?妹妹自当勉力而为。”

“好!这才像是你说的话!”

如意羞赧一笑,押了口茶道:“是了,妹妹忘了今日还没好好恭喜姐姐呢。豆姐儿大好,可真是神仙佛祖保佑。姐姐这些年为她可真是吃了不少苦,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另外……我看姑娘这面相也是个厚道良善之人,眉宇间有贵气,是个有大福的。”

甄氏听到此话一愣,“看这话说的让人舒坦的,妹妹真该出去摆个摊儿,保准挣个盘满钵满。”

如意正色道:“说来,姐姐记得以前那位爷曾看过豆姐儿的八字吗?他不是批过那一句话,现下看果然如是。”

甄氏面色微变,忙打住她的话头,“你莫再说这些云里雾里的了,到是说些正经事,你看今儿跟过来的那两个怎样?”

如意见犯了她的忌讳,也忙停了话头顺势道:“自是好的,一个心灵手巧,一个知书达理。”

“琥珀我想拨给豆姐儿,玛瑙嘛,给麒哥儿。”

如意知其意,想了想,笑道,“怎的不把宝络给麒哥儿?”

“两个野性儿的放在一处那岂不翻了天了。何况昨儿宝络得了豆姐儿的恩,自是会尽力侍奉。”

“那姐姐还忧心什么?”

“就是怕我那个孽障只惦念着打打闹闹,旁的事儿皆不在心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