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西的群山深处,耸立着一座形状奇特的山崖,远远望去,如一个梳着高髻的灼人,终日笼罩在缭绕的云雾之中,有一种诡秘险怪的气氛,于是便有一个叫人害怕的名字:罗刹崖。这崖上藤萝丛生,怪石嶙峋,很少有人敢上去,因为这崖上有许多毒蛇,有好些还是别处所看不到的。

这天下午,这崖上却出现了一个人,这人颔下一把灰白的胡子,紫红脸腾,约摸五十多岁年纪,眼睛虽深藏在皱纹中,却是目光逼人。他穿一身青灰色短靠衣装,脚上套着高达膝盖的连袜鞋,扎得紧紧的。

此刻,他正撒开大步,在那荆棘丛生、乱石遍布的山坡上流星般地纵蹿腾跃,轻捷的身影带着呼呼的风声,几乎脚不沾地一掠而过,丝毫不顾那山坡的陡险,也不顾草丛中时时被惊动后逃逸的虫蛇,脸上则有一种惊喜、激动、紧张的神色。显然,他是玍施展出浑身的功力,奋不顾身地追赶着什么。

就在他前面不远处,确实有样东西在飞快地游动着、逃窜着。

那是一条长相十分怪异的蛇,遍体碧绿色,没有任何花纹,犹如一根翠竹,长不过二尺,却有一个老大的三角形的头。更出奇的是,蛇头上竟然耸着一个鲜红的鸡冠样的肉瘤,蛇嘴也如鸡喙一样微微朝下弯钩着。

这是一条鸡公蛇,这种蛇专以其他毒蛇为食,据说其他毒蛇一见它,就会浑身无力,听凭吞噬,它所过之处,所触及的草木也会马上枯黄。然而,它终生只能产一枚蛇蛋,而且一旦生下蛋,别的毒蛇就会群聚而来,千方百计舍出命来把这蛋破坏掉。所以这种蛇已经近乎绝种,也许只有在这罗刹崖上,才有这仅存的一条。难怪老头儿志在必得,死死盯住它不肯放松。

眼下,它正扭动着身子,在石缝、草根间,带着一种可怕的咝咝声,闪电般地逃窜,糟糕的是,这一回它遇到的对手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再加上它本身的剧毒使它经过的那一路地方的草都迅速发黄,足以使它的行迹暴露尤遗。

这条鸡公蛇大概也已感到无路可逃了,在一块平展展的大石头前,它突然停了下来,掉转身子,高高竖起了脑袋,准备作殊死一搏。

老人也猛地刹住了步子,在距鸡公蛇不到一丈处,稳如磐石似的扎着弓步,屏息静气,双掌在胸前摆开弯弓射月势,随时准备给蛇以致命的一击。

蛇与人成对峙之势。

老人显然是个行家,他深谙以静制动、以逸待劳的诀窍,不慌不忙,安详镇定,几沪像是一尊雕塑一样纹丝不动,可蛇却有些耐不住了,它惊怒地吐着信子,脖子上每一根筋肉都绷得紧紧的,脑袋焦躁不安、一分紧张地一下一下晃动着,它在寻找攻击的机会。

就在这当儿,却听得山馐上方传来了“轰降隆”的响声,原来是一块磨盘大小的圆石,本来经风化后已经岌岌可危、摇摇欲坠,刚才又被老头儿快步追赶蛇的时侯,踢动了一下,此刻便顺着崖坡,挟着一股厉风,对着老头儿滚了下来。

凭老人的功夫,只要稍稍一跃,便可让过这块大石头。可是,那条蛇则定会被碾得稀烂了,这岂不要的功尽弃?说时迟,那时决,老头儿猛一声喝:“呔!”身子朝左一倒,右脚向后发力一蹬。“砰”的声巨响,那块大石头竟然被蹬得粉碎。

偏偏蛇却瞅准了这一时机,几乎在此瞬间的同时,“啤”的一下,蛇头如同一支标枪一样朝老人的左手咬去,可是,老人却比它更快,右手闪电般一伸,又准又狠地一把就捏住蛇的颈部,不待蛇作挣扎,他右手的栂指与食指已经卡住了蛇的颊骨处,逼得蛇不得不张斤嘴来,露出那一枚白森森像弯镰钩一样的毒牙。蛇到这时候已经愤怒到极点了,它毒襄中的毒液早已胀得鼓鼓的,眼看那毒液就会像箭一样朝故手喷将过去,可是老头儿没等蛇将毒液喷射出来,左手早已捏着一只鸭蛋大小的腊梅黄的扁玉瓶子,对准蛇的嘴巴一下子就塞了过去,那枚大毒牙正好刺进了玉瓶的一个小圆口中。

只见蛇的下半截身子在拼命地徒劳地挣扎着,它的毒牙也正泎朝玉瓶中疯狂地注泄着它的毒液,它头上的那个高耸着的鲜红的鸡冠瘤则渐渐变成淡红,变成灰白,末了竟然软软地塌了下来。敢恃那鸡冠瘤是跟它的毒液一脉相通的,当它的鸡冠瘤完全变成白色的时候,它再也不挣扎了,软绵绵的像一条烂草绳一样,它的生命力就在那毒液之中,当它的毒液尽了,它的生命也完了。

老人见蛇已经不动了,估计毒液也取得差不多了,便放开了手中的蛇,也不想再去杀戮它了。谁知他这一念之差,却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汜当他长舒子口气后,小心地将玉瓶的盖拧上时,那条丢在地上的蛇却因为脱离广铁钳样的手,又缓过气来了,它并没有逃走,而是掉转头来,一口就咬住了老人的小腿,那根又民又尖的毒牙,刺透了连袜鞋,那残余的毒汁虽然不多,却是最毒!毒蛇之毒不仅在于它的牙,更在于它的本性哪!

老人此刻突然感到脚上一阵穌麻,低头一看,不由大惊失色,一把扯开了蛇,只一下就将它在石头上砸得袢烂,可是,已经迟了,他感到那种酥麻己经像一条长着腿的虫子,正在从小腿慢慢朝身上爬来。

老人立刻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条,将伤口上方紧紧扎住,然后盘膝坐下,双手合在胸前,闭目调息,运起内功来,用丹田处聚起的一团热气,逼住小腿上那股正拼命要爬上来的穌麻,约半个时辰之后,他感到似乎好多了,想到自己身上那刻不容缓的重任,便咬咬牙,费劲地站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朝崖下走去,刚才不动时,他集中自己的内功还能勉强顶住蛇毒的扩散,但一旦走动起来,就感到那可怕的酥麻一阵阵地向上涌,好不容易挨到山脚下时,便再也支持不住,一头倒在子碧如镜的清潭边。

当老人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那熟悉的天王庙的破旧厢房里,一盏油灯挂在壁上闪烁着,一个卜四五岁的少年正坐在他的身边,手中端着一一碗大概刚烧好的米汤。

这少年个子不高,却壮实匀称,圆圆的脸庞,宽大的额头,剑眉星目,英气勃勃,穿‘件洗褪了色的对襟圆领短衣,扎束得很是精神,看到老头儿睁开眼时,不由惊喜地唤道:“杜师父,你醒过来了?”

老人问:“雨生,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雨生说:“刚才,我到庙里来送些米粉团子给你,见你还没回来,就上山去找,恰好在碧水潭边看到了你,就把你背回来了,杜师父,你是怎么了?”

老人苦笑一下我被鸡公蛇咬了。”

“被鸡公蛇咬了!”雨生一听,大惊失色,“那可不得了,听说一般人被鸡公蛇咬了,只需走出三步,就要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老人说:“是啊,那鸡公蛇是厉害,可我毕竟,毕竟跟一般人不一样嘛。”

雨生说:“刚才,我背你回来时,只听你一直在迷迷糊糊地喊:‘七天,七天,还有七天。’到底是什么事,还有七天?”

老人长吁子口气:“雨牛啊,你我相识也有一个月了吧,事到如今,也就不该再瞒你了。你知道我到这儿来是干什么的吗?”

雨生说:“你是来采药的,我看得出,你是要配制一剂很要紧的药。”

“是的,我配制的这一剂药,是为了救一个人。”

“谁?”

“我的老伴,”老人喝了两口少年手中的米汤后,感到似乎恢复了些元气,“我们夫妻俩都是武林中无尘大师的弟子,她是我的师姐,功夫胜过我许多,我们学成之后,遵照先师的门规,直隐店在太湖边上几十年,不问世事,怎奈我们有一位师弟,名叫焦铁鹏,却心术不正,贪慕名利,在先师去世后,便卖身投靠豫亲王,到王府当了统领打手、保镖的大总管,还弄到一个四品武官的顶戴,倚仗权势,为所欲为,帮那王爷专干害人和暗杀的勾当,还有意与江湖中同道为敌,败坏、师门声誉。为此,半年前我们夫妻俩千里迢迢赶到京城找他,好言好语劝他辞去职位,离开王府,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料他非但不听,反而仗着王府中人多,跟我们夫妻动起手来。我老伴一怒之下,便断了他一条胳臂,作为对他一点儆戒。可他根本不思悔改,而是怀恨在心,一心要剪除我们两个,他知道凭他的功夫,不是我老伴的对手,便用重金买通了一个名叫鬼面人精的歹人,来对我老伴下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