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葭月的叫喊,清若整个人为之一震,一时反应不过,怎么孔二姨会忽然出现,竟然还跟荷月撞了个正着。葭月一脸粗喘气地跑进来,仍不忘给祖老太太请安,“老嬷,不好了,荷月姐姐跟二姑姑闹起来了,吵得很凶,阿嬷都劝不动。”

“怎么回事。”清若替祖老太太责问道。

“刚刚荷月姐姐原来是要走的,正好二姑姑来了,说是最小的那个姐姐也要成亲了,来跟阿嬷说一声。可她看着荷月姐姐一身衣裳漂亮,就说要让荷月姐姐把那些首饰拿两件给那最小的姐姐添妆,荷月姐姐不肯,二姑姑就骂她吝啬,难怪嫁了个不出子的夫君。荷月姐姐气得眼红就跟她吵起来了。”葭月说话噼里啪啦,几乎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带停顿的。

怕祖老太太一时反应不过来,清若又简述了一遍,老人家忽然脸色一沉,把手中的书重重摔在桌子上。“扶我出去瞧瞧!”

虽说对孔二姨众人愧悯不一,但每回她来哭穷,知孔老太太心软内疚,见者都还是会积存些闲置的东西给她带回去,好帮母亲消弭一些内疚感。人心总是被贪婪啃食的,有一就有二,孔二姨早已习惯兄弟姐妹的接济,即便是被她恨之入骨的杨妈妈也常常出手相助。

可孔安宁偏偏不吃她这一套,因她年纪小,甚至孔二姨的大女儿出嫁时她都还待字闺中,所以孔二姨也从不把这个小妹放在眼里。而等到孔安宁嫁去卫家以后,倒是三天两头地姐妹一家亲,吓得孔安宁常常借口不在家。有一回正好赶上卫濛休沐,孔二姨眼瞧着卫濛一表人才,竟动了心思想塞给女儿给卫濛小的,吓得卫濛把原本想送给孔老太太的一些药材补品都借口给了二姑爷才转移了她的念头。至此以后,孔二姨几次嫁女儿,孔安宁夫妻俩都把贺礼托了孔家然后闭门不见。

在卫家吃了几次闭门斋以后,孔二姨也扫了兴,好长一时间不来绵县。若不是因为今日,最小的女儿马上要出嫁,她也倦了成日往孔家跑的日子。可这一进门就看着荷月打扮得光鲜亮丽,正准备回夫家,孔二姨眼尖地看中她暗藏在袖里的一对镯子。

要知道每个回娘家的媳妇,除了极少数像孔二姨这样哭穷的人外,谁都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家当往身上挂,就是打肿脸充胖子,也想要表示在夫家过得好。虽荷月这身行头算不上她顶尖的首饰,可都是她极喜欢的,自然不肯给孔二姨。

孔二姨在农村生活惯了,不但说话粗鄙,重要的是嗓门大,这么一吼,把躲在后院玩耍的葭月桐月姐妹都给吓到了。荷月本就因为丈夫不育的事心烦,被孔二姨这么嚷嚷,急红了眼眶,气上心头,破口大骂。奈何读书的总是要输给下地的,荷月吐字文雅含蓄怎么赢得了孔二姨这口语化的粗言鄙语,康氏护女心切,也跟着嚷道。孔老太太向来没什么震慑力,面对两个大嗓门在对骂,又气又急。

“都给我住口!”祖老太太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把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

清若搀扶着她走进门,孔老太太见到大家助阵,激动得红了眼眶,连忙迎上来。可祖老太太没买她的账,巧妙地甩手躲开她的搀扶,示意清若把她扶到座位上。

“一个个加起来比几百岁了,还好意思吵得这么凶,都要脸不要脸了!”祖老太太气得有些过头,说话都带喘,瞥了一旁哭红眼眶的荷月,“你要没事就赶紧回夫家去了,别整日都跑回来,不知情还以为姑爷欺负你。回去洗把脸,让你阿姆送你出去,郭家快来人接了。”

祖老太太三言两语都把吵得白炽状态的现场给冷却掉,隔离了其中一个当事人,孔二姨一人就说不上什么话了。

孔二姨傲娇地一甩衣袖,侧坐在椅子上,也不看坐上的祖老太太,端的一副别人欠她几辈子债的样子。清若有些怜悯地看着她,都几十岁的人,跟自家侄女儿吵架,原因还是人家不乐意把自己的东西送给她女儿添妆。不说传出去了,光是自己听着都觉得难为情,孔二姨倒是一脸理所当然。

“哼,瞧瞧你是什么态度,这是谁欠了你的。荷月又是小辈,且早是郭家的人,你这做长辈的不给情礼就算了,居然还好意思讨。”听祖老太太严声厉色地说话,清若突然感慨祖老太太藏得可真深,哪怕在她们这些外姓孙女面前也都是温慈客气,可对于孔二姨是绝对不客气,哪怕是嫁出去也一样。

看着孔二姨,清若忽然想起那个鸡腿的典故来,但一个人长期把自己不爱吃的鸡腿给另一个人,一旦有天鸡腿给了第三人,那个吃惯鸡腿的人就会觉得别扭甚至怨恨。孔二姨就是那个吃鸡腿的人,总是惦记着孔家的东西。

“哼,个个都嫁了有钱姑爷,给自家姐妹添妆算什么过分吗?”孔二姨的架子只敢在孔老太太面前摆,就是其他人也只是看着孔老太太才勉强给她长脸的。

“你这个时候倒知道说自家了?”祖老太太冷笑道,“那荷月出嫁的时候,怎么不见得你这自家二姨来添妆。”

“阿嬷要是疼自家孙女就直说,我不说是说一句,你怎么不瞧瞧刚刚她那态度!”孔二姨嚷道。

清若摇头轻叹,她们还没走进来时就听到孔二姨难听的叫骂,若换做是她,恐怕就不只是国骂那么简单了。不过,只怕她当初对付杨竹嬗那一套在孔二姨身上也行不通。

“自家孙女?”祖老太太被孔二姨气得不轻,怒极反笑。

“二姑,你说什么浑话呢。二姑家几个丫头出嫁,孔家可都是个个添了妆,且都不论夫家如何。荷月已经成亲,如今是郭家的人,这光鲜亮丽的来,要是光头白手的回去,指不定夫家还以为怎么都是在等接济的呢。”蔡氏一出声,孔二姨就彻底哑口了。缓缓软软的声音,说话都轻柔带笑,让孔二姨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劲。“听说二姑爷对这六丫头倒是疼爱,我想定然是少不了她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她出门带着别人用过的,算什么呢。”

“再多也不如……清若的配饰好看。”孔二姨说着,忽然眼神落到清若身上。

清若大惊,立刻防贼似的把殷时送她的玉佩死死捂住,没想到这一举动把孔二姨惹恼了。可没等她出声,祖老太太就发威了。“给我滚回去,我倒要看看毛家到底是亏了你什么,刚刚惦记完荷月的东西,如今连清若的你也惦记上了。我没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孙女,给我滚!”

祖老太太这一句像利刃狠狠地划破孔二姨伪善的嘴脸,她噌的一声站起来,怒目看着众人,“走就走,你还真当我乐意来受气!”孔二姨脾气也硬,扭头就走。

孔老太太却看着女儿跟大家闹得这么严重,还一言不合就离开,急得一个劲地掉泪。祖老太太看不过去,凶了她一句,便叫清若扶着她回去。早知道孔二姨会闹得如此过分,她就把她送得远远的,最后一辈子都不要相认。

且说孔二姨怒气汹汹地从后院走出,看到康氏母女还在门口道别,一对中年夫妇正恭敬地站在荷月身后,听着康氏在说话,她走过去不屑地哼了一声,“没个好东西!”

康氏一急,正要反口,被荷月拉住了,“阿姆,咱不跟她一般见识。”

康氏这才转过头,又恢复了慈母的形象,“我可怜的荷月,你这一走,阿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着你了。你怎么就不能听话一次,你看,如今连你二……连旁的人都在乱嚼你舌根。要知道,我就把你嫁在隔壁,受了委屈,我也知道。”

荷月不高兴地喊了一句,又示意了她身后的两人,“阿姆,你就别担心了,姑爷对我很好。我没委屈,这身体的事,我问过大夫了,也不是不能治,慢慢来。”荷月说得自己都没什么信心,不过还是撑着笑容安慰母亲,“你别再说这些话了,惹了阿嬷和老嬷不开心。”

“不开心我能怎么办,我又不是开心果,我就关心你而已。”康氏说着开始哭,可是没有眼泪,只能干嚎。她显然忘记了,当初做主把荷月嫁给郭家的正是他们夫妇俩。

“好了,阿姆,我得走了,再不走就搭不上渡了。”荷月忽然紧张兮兮地上前对康氏说,“阿姆,桐月如今年纪也不算小了,她跟葭月的关系比跟我还要好,你以后还是别跟小婶争事了。我瞧着小婶定然是开始帮葭月在物色人选的,让桐月跟着去,指不定也能寻个好亲家。”

“可是……你小姨说过你都忘了?”康氏对自家嫡妹的话耿耿于怀,总是觉得孔家对她们妯娌俩有偏袒,所以才想着把荷月嫁到好一点的,省得往后夏正两个撑腰说话的都没有。

荷月暗暗翻了白眼,“阿姆,小姨到底跟你也不是同个阿姆生的,也不是就近照顾着咱们,如今除了夏正,桐月才是正经的。总之,你要是跟小婶打好关系,就是老嬷偏袒也总不至于会冷落了桐月。”她要知道康氏那么容易被自家嫡妹左右,她绝对会阻止他们见面。“另外,不妨跟三姑姑家也走近些。”

“得了,家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还是照顾好自己,下次、下次带多个回来就好了。”康氏说着自己也心酸。

荷月本已转身要离去,听了母亲的话,忍不住回头抱着她又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