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木云杨家的嫡支,知海堂的东家要分家这件事传遍了整个木云,不少人都来打听墙角。杨老太太病倒的事情是众所周知的,光是先后吓跑整个足球队的后备保姆就已经给木云茶前饭后的话题增加的谈资,如今忽然说要分家,总是免不了要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提出的,这家产要怎么分配,还有最敏感的长孙问题。

但三兄弟都难得默契地没有走漏风声,就连分家事宜都是跟理事会静静地关在祠堂里悄悄进行。

清如被杨妈妈勒令在家已久,好不容易能出来透透风,跟脱缰的马儿一样。自打杨老太太生病以后,她减少了许多外出游玩的机会,连孔家好几次邀约都让杨妈妈推辞了。荷月比她们大两岁,与清曼同年,但荷月是明年三月初举行的笄礼。虽然清如和荷月交集不多,但想念两个追着她跑的小表妹,跟杨妈妈央求了很久她都没同意。

如今帮佣的人总是三天两头地寻借口回家或者离去,主要还是靠肃三媳妇和杨妈妈在照顾。本想找康六媳妇回来,可是听说是杨老太太身子不利落极为麻烦,她便推脱了女儿刚怀上身子,怕不懂照顾,要跟在身边。而平七媳妇却凉凉地说了声,“若是有缘结亲,自然是当自家阿嬷照顾。”言下之意,当初那狗子要是能过继给杨茂礼当嗣子,平七媳妇也会将杨老太太当成亲生母亲来照顾。

肃三听了很火大,当初他和康六来知海堂帮忙,每个月都寄钱回去让其他兄弟帮忙照顾老母亲。可前些日子回去才知道那些钱多数都让各家给私吞了,若不是杨老爷子这边实在走不开身,他更情愿把母亲带到身边来。但偏心似乎是家族遗传,母亲疼幼子,把六兄弟都被赶到外头谋生,让每个月给寄生活费,可结果却是六个兄长在养活平七一家子。

有人自私,便也有人愚孝,肃三跟杨茂礼是同一类人,所以处起来也特别投缘。杨茂礼但凡给母亲寻得好东西总是会帮肃三预留一份,算起来,那个和母亲差不多岁数的远方堂姐今年也有六十了,所以他能理解肃三的心情。

“阿姐,你有没有发现,清曼一直在瞪你。”

趁着大人们关在祠堂里秘密开会,几个小孩子都被赶到外头的院子里玩。平时总是祭祀设宴才开的祠堂,所以黑压压的人群处在一起不觉得院子,如今空荡荡一片看来,才觉得当初设计这宅子的人果然是有远见,否则空这么一块地出来,挺浪费的。

“没发现,我懒得看她。”昨夜就得了肃三的消息说杨老爷子今日要开祠堂,所以杨妈妈早早就把她们叫起来穿扮好。结果,连发策都被喊进去旁听,他们几个却被赶在外面。

祠堂是两进的院子,大喜大丧都在这里进行,所以门很大,东西抬进抬出都很方便。她曾问杨茂礼,是不是过世的人都可以把牌位放到祠堂里,杨茂礼的答案是否定,因为杨家的人太多,若全部都安放估计得要多三间大屋才够装。

正堂摆的是历代嫡支祖宗,以及有特殊贡献的,而但凡上得了长孙谱的人,死后牌位可以放在左边耳房里,右边耳房是存放杨家家史渊源的资料存储室。后边的大厅全部打通,只留右上角一处小屋,大厅能容上百人,所以他们躲在里面秘密商量分家事宜也绰绰有余。

清若听得有些吃惊,原来长孙还有这个特权,不管一生成就如何,都会供后人瞻仰。难怪杨茂昌眼红这个位子,怎么说他自己不是长子,没这个机会,但他儿子有。

“如果一个人生了很多儿子,那长孙不是有很多吗?”算起来每个儿子都有一个长孙,岂不是很乱,基本是呈金字塔。

“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是长子不一定是长孙,祖宗希望的是子孙昌盛,才立的这个长孙谱。”杨茂礼失落地笑了笑,他是长子也是长孙,但他下一代却无法延续下去。

“那长孙是怎么算的,不是按年龄吗?”其实发贵已经是他们家里这一辈当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了。

“所谓长孙,跟年纪无关,长子的第一个儿子不管年纪比叔伯兄弟大还是小,都是长孙。还有,在咱这边长孙不是只有一个名头,往后阿公阿嬷过世时,香炉头旗都是要他去前头领着带路,设灵吊祭也要是由他牵头代表全家去叩接亲人。长孙意思就是后继有人,人生在世最怕的是后继无人,就算有女婿能代替着领头,可是到底是外姓。”杨茂礼说这些话时神情颇为专注,好似在遥想前事,“当初,你老公的祭灵就是我去接的。”

只是,当初杨老太爷只剩杨老爷子这么一个儿子,以及三个未成年的孙子,当时的灵堂极为清冷,想起来都令人心酸。

清如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石头,抱怨道:“他们怎么进去那么久的,急死人了!”

“你急什么,又不是阿姆生孩子。”清若笑道。

“要是阿姆生孩子我倒高兴咧,阿姐,现在就这么分家,难道你不担心咱弟弟的份额被老二家抢了吗,还有知海堂怎么办,我听说那里的管事许多都私下跟老二很好的。”清如八卦地附在清若耳边说。

清若睨了她一眼,“你上哪打听那么多,鬼机灵的。”自从知道杨妈妈还能有机会生育,清如几乎就把咱弟弟挂嘴巴,不知道的还以为杨妈妈怀上了。

“哪里需要打听啊,是阿姐你都不出门,巷头巷尾都有人说啊。”清如说着朝清曼瞄了一眼,见她笑吟吟地走过来,不觉警惕地拉住清若的手。“你想干嘛?”

“如妹妹真是生分,这才多久没在一起。”清曼笑得很灿烂,不同于她平时的假笑,看向清若更是笑得很开心。“说来倒是我不对了,若妹妹上回受了惊吓回来后,我都没曾去看望过你呢。”

“多谢堂姐关心,我好得很。”清若皮笑肉不笑。

“是吗?那可真是好呢,诶,到底若妹妹还小,也不必担心这提亲的事,不过姑娘家的清誉可是最重要的,要是往后被人知道若妹妹遭人绑架过,多少还是会受影响的吧。”清曼见清若沉下脸,笑得更欢畅了,“这都怪我,当日早知道就该阻止若妹妹出去的。”

“你要不说谁知道!”清如气得咬牙切齿,被清若扯住了衣袖,“堂姐真是有心了,我也庆幸当日不是堂姐跟策哥哥出去,否则像堂姐这样貌美如花的姑娘,歹人要是不起坏心也真难呢。”

清曼被一句话堵住,不知该应还是不应,清如却得意地朝她挤眉弄眼,清曼顺了气说:“几日不见,若妹妹越来越伶牙俐齿了。”

“堂姐,严格说来,昨日咱们还见过呢,就在阿嬷屋子里。”清若眨了眨眼睛。

被清若三番两次堵了话,饶是好心情也被气没了,她她故作大度冷哼道:“今日我不与你争辩,这一旦分家,往后见面可就不容易了。我听说大伯走了很多关系都没能挤上位,真希望他能早点谋个好官职,否则再多的家财也不够一大家子消耗。”

“多谢堂姐关心,我也希望二叔往后花钱走路都能心安理得。”清若笑笑。

没等清曼再次嚼舌,祠堂的大门打开了,走在前头的是杨老爷子,由杨竹眉搀扶着,肃三和发策跟在身后,然后三个儿子媳妇分别走在后头,每人手上都拿着一份写满字的白纸。几个女孩子都纷纷跑到父母身边,清若忽然有种在法院门口等审判结果的感觉,看着杨茂礼夫妇还算淡定自若的表情,心想大约这次会议结果不会太过离奇。

杨茂昌一如既往地冷面黑脸,就是一旁的方氏愤愤不平瞪着走在前头的吕氏,吕氏却是一脸苍白说不上是沮丧还是伤心,目光无神靠着丈夫。

杨老爷子一句话不说,安静走在前头,步子虽慢,但胜在稳健,一步一步不再回头,那微微佝偻苍老的身影看得令人觉得心酸。祠堂内忽然又人跑出来找杨茂礼进屋再商量些事,清若姐妹急忙把杨妈妈拉到旁边说话。

“阿姆,结果如何,商量定了吗?”清如紧张地问。

杨妈妈瞥了她一眼,又看看已经走远的杨老爷子,然后叹了口气,“定是定了,刚刚差点在里头闹起来,好在你阿公早有定数,连带这附近的里长都给请了过来。”

“请里长做什么?咱们不是有理事会吗?难道咱家自己分家产还要外人介入?”清若好奇。

“佐证啊,你以为随便说分家,然后把钱分一分就算了事了,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坏就坏在这知海堂就这么一个,给杨茂礼吧,那怎么也是杨茂昌多年经营的;给杨茂昌吧,如今杨茂礼除了月例的一点禄米勉强能填饱肚子,没有任何收入。还有长孙问题,还有杨老太太往后的生活问题,还有住屋问题,没有理事会参与,单靠一家人是数不清的。

“那怎么说闹起来,谁分多了吗?”反正绝不会是杨茂礼跟别人闹起来,最有可能还是吕氏和方氏二人。

“你阿公这一辈子是精到骨子里去了,所有的房屋田产他早就分了定数,算起来也很公平,谁都争不了。只是没想到那传家宝却给了策儿,不过说起来这也合理,毕竟策儿的阿公才是长子。”

“那弟弟的呢?”清如的话一出立刻遭到两计白眼。

杨妈妈接着道:“你阿公把他那整个百宝格的收藏都留给长孙,里面到底有多少好东西谁也不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不过这长孙的名头谁都不知道会落到哪里。”

“为什么?”难道杨老爷子还真的认为杨妈妈能生个儿子出来不成?

“他说往后变数多,留着那份当棺材本,以后谁都不用靠。”大抵他也知道,这三个儿子都不是靠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