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狗料不着柳香梅会有如此一问,不知道的人,听柳香梅这么一问,不知道会当阮红霞是他的什么人。

“这个!没有,没有,她一直没到公司来!”

柳香梅半点也不讳忌别人,脸上呱嗒一下就挂满失望。

“你别着急,阮红霞跟公司终究还有关系,我想她不至于一走了之!”杨二狗又道,心里没来由升腾起一股歉意。

“我是担心我爹,不知道还能拖到什么时候。”柳香梅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她说担心,就满脸悲凄。

杨二狗一见这传说中的凤梧坪第一孝就是那天跟着小叔子到公司找他的女人,便料想此女之孝,十之八九是真的。要说别人,他可能还不信,这世上,有几个放着电梯不乘,肯从二十八层一步步往下量的女人。

“真抱歉!”

“哦,这不怪您。”

“如果还有别的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有劳杨老板,眼下就这一件事儿!”

杨二牛转身欲走,柳香梅却又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死活往他怀里塞了两棵大白菜和一把小油菜。小油菜新上市,翠得发绿,鲜得能闻出春天的味儿来。杨老板杨二狗真是啼笑皆非——难道自己缺这一把菜。

寻常给杨二狗送礼的人不能说踏门门槛,但绝不在少数。牛奶公司总经理的位儿说大不大,实权却不小,他稍颔首,提拔个把人或者给别人一个饭碗都不在话下。人家有求于他,所以送的东西都够档次。至不济,说明来意后,直接就从怀里摸出个信封,里头的票子厚薄不一,视来人所求之事的难易而定,妈的,这社会,连托关系都随行就市了。杨二狗有心拒绝,来人端着小心,陪着笑脸,把他当菩萨拜,他又怎能下得了心。如果都像这女人,生拉硬扯,自已索性唬下脸来当恶人得了。

柳香梅见这杨老板只是推挡着不收,急赤白脸道:“杨老板,你放心,这一点菜只是给你尝个春意儿。那阮红霞要一直藏着,我还能赖在你身上管你要人?”

也是柳香梅憨人憨话,杨二狗这下再推挡,反倒是他小肚鸡肠了。

周家老头是从这年的正月十五开始一下子变老的。这老头的所有自信,勇气,包括健康仿佛也一并被那个姓阮的母狒狒骗了去,如秋风卷落叶般,正以一种触目惊心速度衰竭。

之前,周家老头只肯承认自个儿上了年纪。虽然上了年纪,可是要说到老,还远着呐!年纪增长的同时增加的是人生的阅历。谁说七老八十一定要昏馈老迈。

周家老头不服老,所以周家一应家事还得他来拿主意,谁也不用不服气,老头儿这一辈子吃的盐巴可以作证,全家只有他才有这个资格。况且,依他自己的说法——年轻人未必有我这股干劲。

可是,周家老头这辈子吃的盐巴,到底得屙得光溜干净,若不然,指不定直接就把老头儿腌成一块干腊肉。

乡下人家,干腊肉的资格只能是一道菜,偶尔佐饭的确能叫人胃口大开,但也只能佐饭而已。干腊肉当主食,好像还没有哪家这样过日子。就好比周家老头的被骗,一辈子的积蓄让人骗得精光,并且满打满算,那母狒狒一辈子吃过的盐巴肯定不如老头子多。老头子不服老还怎么行。可是这老头一老下来,不免又有倚老卖老之嫌,他自叹腿脚不利索,不能像二儿子一样满世界找骗子,所以就只能每天风雨无阻,在凤梧坪进村的村道上守望。那姓阮的母狒狒假若在临水镇方圆百里之内现身,就算变成一只母苍蝇,老头子发誓也要把她揪出来。这几乎成了老头子固定的生活程序,而且这个生活程序也跟老头的吃喝撒拉一样由着他运行了六十多年的生物钟调控,一天不去都要闷出病来的。这当然是老头儿自已的话,但是谁不怕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当然,他还有个可以风雨无阻地管接管送的长媳妇,当然不免要随心所欲一些。

凤梧坪是离临水镇中心最近的一个村子,临水镇又是紧临双桥这个地级市是近的一处城郊,有事没事,凤梧坪人脚稍稍伸长半拉,就进了双桥市。因地利之便,五六条别的村道在凤梧坪村头外的路口汇聚,每天车来人往,煞是热闹。这种人脉聚集之地,理所当然也成了这四乡八里的信息交流中心。

路口正中有一棵巨大的香樟,华盖如伞,虬枝攀连。树下正是闲汉子长舌妇飞短流长的绝佳之处。眼下,周家老头无比需要这些飞短流长。他就像一只老蜘蛛,静静的守候在这四通八达之处,不过,这只老蜘蛛等待的唯一猎物就是那个姓阮的母狒狒。老头子把这当成自己有生之年的唯一活头。

造化弄人,往往就事与愿违,老天爷他老人家似乎更喜欢来几出祸不单行。

这天,早饭下了肚,香樟树下照例又围上了一圈闲汉子长舌妇。闲嗑牙的材料却是各村的一些旧事儿,人人脸上都有一种懈怠,显然急需新的信息以提士气。飞短流长这种事,不仅也能上瘾的,瘾头儿还能见长,最好能像报纸一样来一出“号外”。

一辆车儿吱地一声在树下停住,众人扯长了脖子一瞧。车架蓝白相间,车门儿上几个头大的字儿……双桥市公安局。临水镇归双桥市所辖,寻常,市上衙门的公车顶多在临水镇上停一停,能开到凤梧坪这样的小村里来,那是破天荒了的。

香樟树下的闲汉子长舌妇精神为之一震,就像家狗闻着了肉骨头香。

公安局的车上跳下两个警察,打听的是凤梧坪柳金叶家往哪里走。

“柳金叶?喏,那不是她公爹。”周家老头便被众人推到人前。

“什么事儿哩?”老头颤颤威威,明显底气不足,“家去说,家去说!还得再开一会车子。”一边却只是把两个警察往车上推,自己抖擞着也往车上爬。老头儿的经验,公安局的人寻上门来,指名道姓找二媳妇,只怕没好事。他自个儿支着一把老骨头,硬撑成一面墙,想来是要挡着这一桩预想中的家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