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旺拉着婶子的手,大摇大摆地窜进屋,这乡下小子着实不可小瞧,他熟门熟路进了电梯,两眼阴森森兀鹰样朝里头两个穿着背心超短裙的莺莺燕燕一瞧,两个小美女就慌不择路扑棱着翅膀飞出去。

电梯一路上升,谢天谢地,并没有半道停电什么的。要知道,我们替这牛奶公司的人着想,这该是最好的把这土匪治得服服帖帖的办法。不仅能治得服服帖帖,而且还能保证这土匪一辈子不敢再乘电梯。如此一来,所有大公司的大老板或者负责人,总之是些一手遮天的家伙,就都可以高枕无忧,真正天下太平。因为拒说这些大家伙从来不惧高处不胜寒,追求的都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当然不管是真“会”还是假“会”,总之是楼盖得越高越好。

这牛奶公司老板的办公室就是在这座大楼的第二十八层,要不是电梯,他就该长出一对翅膀来每天驮着他大腹便便的身子去办公。电梯可真是个好东西,估计发明这物儿的人要加一把劲,电梯就可能把人直送天堂,而且不会像门口那俩保安一样,把众生分个三六九等。

眼下,电梯就把土匪和他的婶子一起送进了牛奶公司老板办公室。

土匪的办事风格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他们来到那间大办公室里头的时候,周家旺第一句话就是,“我来找阮红霞!”

按常理来说,你找阮红霞来人家办公室做什么。可是这道理在土匪那儿行不通,土匪只按自己的风格办事,捷径永远是他们的首选。你得承认,要是一个大老板出面找他的下属,便会有一种惊人的办事效率。如果承蒙这个大老板还知道自己的下属中有这么一个人的话,哦,你就惋惜自己这会儿的运气,居然没去买彩票实在是浪费!

我们替这间大办公室那吴老板椅上那个大腹便便的家伙想一想,他肯定不免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这土匪不是来找我的,冤有头债有主,想来眼下我还不必请公司的保安来这里上演一幕全武行。所以这大老板决定保持自己风度,那就是幽默的谈吐和宽宏大量的气概……名流的社交场里都觉得这正是一个领袖人物内涵的外延。

柳香梅的两个眼珠儿开始不够用,这个老板跟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可真是个体面的家伙。他的块头,跟自己从前当姑娘那会儿差不多,而眼下,该有她两倍那么大。从前,人家说柳香梅,最刻气的是“肥妞”,但是估计没人会这么说眼前的牛奶公司大老板,人家那哪叫“肥”,人家是叫“富态”。

他的环形办公桌比她和有财的床还要大,办公桌后面的那把椅子能让人整个儿地陷在里头,看上去油黑滑亮,想来定是真皮的。椅子后头是一整排书柜,里头的书一本厚过一本,可惜书柜外面的玻璃拉门似乎蒙了尘——哦,天,难道二十八层高的半空也有灰尘。

“年青人,你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相信这有利于我们接下来的交流。”老板椅上大腹便便的家伙发话道。

“我叫周家旺,临水镇凤梧坪来的,这位是我的婶子柳香梅。”

“临水镇!那真是个好地方,那里的出产的牛奶很不错。你们难道没听说过临水镇的杨二狗?”

“别扯那没用的。什么二狗二猫,我们对畜牲不感兴趣。”

“年青人,镇静点儿对你有好处!很报歉,杨二狗就是我,不是畜牲!”

这个名字真是老土,就连乡下人也不免这么想,所以周家旺和柳香梅都觉得放松,就像呆在他们凤梧坪自个儿的养牛场里。

土匪的特长也不是当面骂人呐!何况只是个冒牌土匪。周家旺的脸有点发烫。

不过,一个大老板叫了个这样老土名字,也真怪不了别人!

柳香梅觉得自己真不该跟小叔子一道来这儿,“对不起,家旺他不是骂你是畜牲。”真是越描越黑。这憨女头一回觉得自己憨得无可救药,只适合一辈子呆在乡下。这恐怕就是乡下和城里的区别。

“你晓得的,家旺他不知道你就是杨二狗!”柳香梅急得简直要掉眼泪。

“没关系,我也这么认为!不过,谁是阮红霞,她跟我们公司有关系么?”

“你休想抵赖,我都打听好了,她从前就是这个乳制品管理处的人,眼下还拿着你们公司的下岗津贴。”这家伙的彬彬有礼让周家旺瞧不上,他自己说是临水镇人,临水镇人是这样的么?

“年青人,我想抵赖了么?好像也没有这个必要!要不,这样吧,我请人事部经理帮你查查!”

“好,你马上叫,就在这里查!”

“年青人,建议你使用祈使句语气效果会更好一点儿!”

“谁耐烦跟你酸文假醋地啰嗦,你马上就叫人事部经理!”

“瞧在临水镇人的份上!还有你婶子的眼泪!”老板杨二狗冷然道,一边把电话支在耳朵上。

柳香梅这会儿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小叔子的行径着实让她觉得无地自容。这个老板一点儿也不像书上写的万恶的资本家,也跟人家说的奸猾狡诈的家伙靠不上边,他瞧上去温和又耐心,家旺怎么能这样对待他。憨女虽然身材已不像从前那样胖,但身上的水份似乎照旧是多,充盈丰富的水份供给泪腺足够挥霍的资源,压根儿用不着打雷都能大雨滂沱的。

人事部经理很快就赶上来,如果谁有闲情猜测的话,最靠谱的想法是——这家伙可能是消防人员转行,因为他的速度用于救火都不会嫌慢。不过,眼下大家都只对他手头上的大文件夹感兴趣。

谢天谢地,阮红霞的名字果然还在那文件夹里呆着,资料显示,就在正月初五那天,这姓阮的母狒狒还来牛奶公司领走了当月的下岗津贴。周家旺扼腕长叹,要是自己早几天来这儿,指不定当面逮个正着。

“眼下这个阮红霞在哪里?”

“这个,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阮红霞失踪,那应该到公安局去立案!”

“扯什么公安局,你别想踢皮球!”

“年轻人,她只是本公司的下岗职工!”

“反正跟你们脱不了干系,下岗职工难道就不是你们公司的人了。”

“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

“我要找不着她,就告你这个公司,横竖,我一个小老百姓,还怕你这么大一个公司赔不起!”

杨二狗听这话,反倒笑了,“主意倒是个好主意——挤奶厂!年轻人,就凭她给你出了这么个好主意,付一笔策划费也不冤!”

“瞧吧,这姓阮的毕竟是你公司里的人,说的都是一家子话!”

“我猜你下一句会说我们公司跟这个女人同流合污!”

“不排除这个可能!”

“年青人,说话行事不要莽杨,现在是法治社会,一切行事都讲究个证据。瞧在临水镇人的份上,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阮红霞的下落。”

事情也只能如此了,眼下,就算周家旺有心赖牛奶公司赔自家损失,着实不好张这个口。

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乡下人,杨二狗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不过,对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他真不想这样。说到底,他自个也是乡下人。这个乡下女人叫柳香梅——柳憨梅!的确,她身上有一种他能一眼瞧出的憨性儿,憨里憨气如果也算一种气质的话,这女人该是这时代的稀有物种,应下大力保护和研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