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沙之显

旧石筑新楼 古木升新火

旧火变灰烬 灰烬化黄土

——《科克》 艾略特

【0】

真相因良知而显露。

那些记录年代久远的信笺之纸,宛若来回于人世的泛潮。它的每次靠岸,你却总是错过。抓紧的时候,却是波涛汹涌。

聪慧的林若锦,出身于书香门第。父母亲是当时的才子才女,在这样浓郁的书香家庭长大的她,纵然懂得情爱的分寸,却也因故事的熏陶而对爱情产生了热烈而执著的追求。

她的那些青春岁月,像被安排铺陈好的时光般,一步一个脚印。

出生、走路、牙语、讲话,然后认字、读书,接着书写。

她每年的生日礼物都是不同的笔记本或是书籍,抑或是钢笔,父亲送的母亲送的,好友们也送。她性格极其开朗,人又聪明,所以一直是人群中的焦点。

在每遇见一个不同的人之后,她都会记下她的感受,那些热烈的书写犹如不间断的泉水,源源不断。

在她那些年岁里,络绎不绝的脚步在她的笔记本里,留下深深浅浅的,点点滴滴的字迹,甚至是洇开的墨水。那些如同印记般的年日,只有书写者知道。尽管在她离去之后的多年,父母在她的往日里寻找点滴,便也只是徒然。

然而那些如流水般书写的故事,美丽的辞藻,有如水底最美的珊瑚,柔软着心地里最憧憬的梦。他们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女儿,靠近自己的身边,对爱情仰望。那些故事,宛若候鸟,捆绑着她,一年一年飞离这个世界。

最后的那一本遗落父母手中的笔记本里,最末一句话,她写道:

若是这生以这爱来记得,那这爱要以什么来承载?

【1】

良辰睁开眼的清晨,是流沙镇热闹的街道,空气里有乱七八糟的气息。自行车的响铃,卖东西的吆喝声,以及不远处码头上的喧闹声,那些声音流水般,潺潺地在低低的梦里流过去。往日醒来闻见海的气息的清晨被遗留在往昔里。

昨夜依旧有梦,那个梦里,他仍是在梦里遇见8岁的凉澄。

她穿着最喜爱的红色裙子,站在黄昏的海边,夕阳一点点地红起来,像极了她衣裳上的颜色。她的笑很淡,却很真挚。她轻轻地牵住良辰的手,她说:“带我去捡贝壳。”梦突而消散,在半睡里,转入另外一个梦。他的睡眠那么浅,一个细细的猫叫的声音都能将他叫醒。他躲在那些梦里,神秘人的手拉着他,从席卷而去的海水里,拉起他。他的脸很模糊,他始终看不清他。他听见母亲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抬头看去,母亲在山崖上,朝着他招手。脸庞有火辣辣的疼痛传来,他转身看去,父亲噙着泪水的双眼盯着他。那些梦宛若低沉的海水,一点点地覆盖过他的身躯,他在快将窒息的海水里,醒了过来。

然而,又是新的一天了。

他起床、穿衣、吃早饭,这个过程里仍是一言不发。继母似乎是深知他的性格的,所以用巨大的忍耐来面对,每天做好早餐,洗好衣,放好——一切井然有序。她宛若无所不知的魔女,知道他所喜欢的一切事,默默地为他做好。或许是父亲告诉她的吧!最后,良辰也只能这样想。

因为暑假无事可做,也不想与父亲一同出海,但留在家中也无事可做。他似乎一时之间,依然适应不了这个年少时的家。于是,清晨早早就出了门,沿着街道一直走,很多记忆都模糊掉。那个转角,以前似乎来过。那个店铺,以前好像是母亲喜欢带自己去的。那个裁缝店,母亲以前好像喜欢去那里做衣裳。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淡淡的,“似乎”与“好像”两词用上去,恰当得不得了。宛若记忆里有不可拒绝的神圣,但又不能否定,又不能肯定,只能用模糊的记忆来取之。

就是在那一个街口,遇见许沐南的。良辰看着那一棵树,突然笑了起来。记忆像是天边突然的云彩,惊诧那一刻宁静的天空。

初中刚开始的那一年,良辰极其沉默,不与其他人说话。每日清晨一个人从海涵岛坐渡船过海去上学,每日傍晚放学的时候,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去。这些日子里,谁的生活都插不进一脚。他冷冷地看着很多事情的发生,却毫不关心。可是他生性里,依旧有热烈的情感。

流沙中学算是流沙镇上校风良好的中学,但,也总是不能排除有意气风发的孩子们常常为了鸡毛般的事情而大打出手,甚至是群架。只有这样的时刻,良辰面无表情的脸才会笑一下,他觉得他们幼稚,甚至愚昧。

那日,他在那群正在群殴的学生里走过,有几个年纪大的,长得挺壮,似乎是高中年级的学生,气焰嚣张。有几个与良辰年纪相仿的学生已经被打倒在地上,有的人叫着救命,有些捂着流血的鼻子,呻吟着,那一刻,良辰只觉得很滑稽,于是他笑出声来。那些人忙着打架和求饶,也没闲工夫理他。可是他笑完一转身的时候,就撞上人了。

那一刻,凉澄似乎是再次出现。

许沐南穿着红色的衣裳,用懒懒的眼神看着良辰,她的眼神很犀利。那一瞬间,良辰以为是再次碰见凉澄了,然而在看见她的眼神的时候才恍然觉得,这并不是凉澄,而那时的他,脱口而出的名字,已经让许沐南笑出了声。

“你小子的,这搭讪也太土了。”许沐南这一笑,让良辰的脸,从耳根处红了起来。他呆呆地,不知道说什么。

“我叫许沐南。不叫什么凉什么澄。”她鄙视地看了良辰一眼,然后走开。

“对不起。”良辰拉住她的衣裳说,那一刻的动作,看似大胆,却被一个行为相当谨慎的男孩做出来。

许沐南愣了一下,然后转身过去说:“没关系!”

那是良辰第二次对女孩子说对不起。第一次是对凉澄,他记得是在海边。

“我叫良辰。”

“啊?又是凉澄?”许沐南转过身来惊讶地说。

“不,不是,我是良辰美景的良辰,另外一个是凉水的凉,三点水的澄。”

“那个是你的小爱人么?”许沐南犀利的语言让良辰的脸再次红了起来。这样的话语,让他着实招架不住。

“那,我先走咯!”许沐南看着他,调皮地说。良辰还是看着这个言语与外貌对不上号的女子。身后那帮打群架的人已经散去,剩下几个之前躺在地上呻吟的男孩,此刻他们站起身来,大声地叫许沐南,他们说:“南姐,有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