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暂时沉默了一会儿,那妇人无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银色十字架,用一种尖锐而充满攻击性的目光反复地打量着Madison和林雨萱,那情形很容易便能使人联想到不顾一切挡在小崽面前的母狼。

“拖离苦海?先生,你怎么知道现在的生活对我们而言是苦海呢?或许我正觉得幸福也不一定。”梅问道。

从她进来到现在的每一个动作都不曾漏下的Madison脸上终于有了点动容,他沉声道:“首先,我为我的武断向您道歉。但即便您不觉得这是一种痛苦,我也已经打定主意要使你们改变这种现状了。”

“哼,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左右别人的人生吗?虽然我们贫穷又困苦,或许我们辛苦工作一个月的收获还没有你一个小时多,但是,先生,我始终相信人是没有贵贱之分的,上帝在创造我们的时候,已经替我们安排好了一切,我们所有的经历都只是上帝对我们的考验,上帝会帮助我们,所以我们并不需要你们的怜悯与救助。”

“我并不是用一种怜悯的心态来救助你们,事实上,我只是感到好奇而已,而且我打定主意的事情一向不会轻易改变,如果因此而冒犯到您,我只能再一次对您说抱歉。”

“先生,如果你认为我们是处于一个可以无视法律的国家,那么你尽可以为所欲为。”

“呵呵,当然不,我绝对会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行事。不过,您知道,本国的法制不算健全,因此,我觉得我应该尚有空子可钻。我不反对您所信奉的人人平等,但我更相信适者生存。”

“你这是威胁吗?”

“这不是我的本意。”

“梅,不要说了……”

“你们已经把他打成这样了难道竟还不够吗?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已经付出了惨痛代价,难道还不够吗?上帝知道这一切,他会看着的!”

“OH,NO!NO!我想您大概是误会什么了,陈先生现在的状况可不是我造成的,相反,我希望能改变这种状况。”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谢谢你的好意了,我们不需要。”

“梅,你不懂,你快回去,你在这里干嘛?”陈猛权突然从枕头上抬起头来,大声地冲着梅嚷道,他的语气凶狠,但面部表情却很温柔。这种温柔从他干涸的脸上散发开来,分外诡异。

“我不懂,我是不懂,我还要去懂什么呢?”

“梅。你快出去,你别烦我,男人讲话女人少cha嘴。”

“猛权,你——”

“出去——”

“不——”

“出去!”

“好,好,我不说话,我去烧水总可以吧。”说完,梅放开了陈猛权的手,轻轻帮他掖了掖被子,蹲下身从桌子底下的一块简易木板上提出水壶往外走,临出门之前,她用极其凌厉的眼神扫了Madison一眼。

“你为什么不回你的老家?”一直冷眼旁观的林雨萱突然开口问道。

“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

“你对她这么凶,不怕她跑掉,从此任你自生自灭吗?”

“她要是跑掉倒更好了,早就该让我自生自灭了。”

林雨萱仿佛是赞叹又仿佛是惋惜地说道:“是一个可敬的女人。”

陈猛权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脸色一下子从土黄色变成了死灰色。

Madison不着痕迹地拉了拉林雨萱,又用余光扫了扫躲在门口的梅,假装没看到的开口问道:“陈猛权,你接着说,在2年6个月零23天前,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唉,唉,他,他又来逼问我啦。”

“逼问你什么?”

“除了逼问缘由还能逼问什么呢?”

“那么,他是如何知道这不仅仅只是个意外呢?”

“他,他不是人,他什么都知道的,什么都知道……”

“好了,他是不是人我们以后讨论,你继续往下说,他是如何逼问你的?”

“一个二十几岁血气方刚无所不能并且可能比黑道更无视法律的男人来逼问一个对他女人施暴未遂的男人,你觉得他还能用什么令人愉快的方法逼问?”陈猛权不自觉地紧蹙着眉,额头上滴下了几缕刚聚结起来的汗水。

“我肯定不会用他的那种方法来问你,可是你是否愿意把你对他说的话再复述一遍给我听?我想你说的这些已经引起了我的兴趣。”

“我自然是要说的,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那就请继续往下说。”

“虽然在干这件事情之前,我们得到允诺会有一大笔钱,但是我们五个人其实并不知道雇主是谁,我猜想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一定是知道的,他无所不知。但是,但是他就是不甘心,他就是要逼问我……他要让我受更大的苦楚,因此他不断的用最严酷的方法折磨我……他……他……他……”

“然后你告诉了他什么?”Madison适时的打断了陈猛权。

“我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不能告诉他什么,可是,可是我实在太痛苦啦,后来,后来我就告诉了他派我们去做这件事情的龙哥……后来……”

“后来怎样?”

“猛权!你该洗澡了!”一直隐匿在门口的梅突然冲了进来。

“你——你怎么还没走!你快走!快走!”

“我不走,我还没给你擦身子。”

“走!快走!没看到我有客人吗?你这个傻女人,怎么这样烦!”

“你凶我什么?凶我什么?告诉你,今天我们老板的儿子二十岁生日,所以放了我们的假,不用做晚班了,今晚我是不会走了。”梅一屁股坐在床沿,用无比坚定地眼神望着Madison,挡在了两人的中间。

Madison的嘴角泛起一个不可觉察的笑容,接着问道:“没关系,令夫人在也不影响,请继续讲下去吧,我等着,后来怎么样?”

“这……唉,后来我听说龙哥失踪了,时间恰好是在那个人找过他之后。”

“嗯,也许你所说的都是真的,”Madison道,“但是当时情况这么糟糕的你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呢?”

“哦!”陈猛权叫了起来,仿佛为Madison的不信任感到不满,“这是很容易就能知道的。”

“好吧,那么除你之外的另外四个人呢?”

“他们,唉,都死了。”

“死了?”

“他们受了比你更重的伤吗?”

“不,所有的人都说他们是死于伤势,但是我知道不是。”

“那么他们是?”

“饥饿。他们死于饥饿。”

“这是个悲剧。”

“唉,我们本来就是一群被社会遗弃的人。”

“但是你很幸运。”

陈猛权不说话,梅却突然抬起了黑幽幽的眼睛,狠狠地剜了Madison一眼,后者神色平静,继续带着他那奇特的微笑问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更令我好奇,你最终可知道了谁是给你带来这种灾难的背后雇主?”

“好吧,看来你到现在也不知道,也许我可以问问你的帮主。”

“不,我知道——”

“猛权!”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但是我知道其中一个就是那个那天把目标带给我们的女人。”

“什么意思?”

“猛权——”

“如果没有她把人带来,我们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堵到人的。”

站在Madison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林雨萱脸色刷的白了,脚下一个踉跄,幸好Madison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这才避免了她跌倒的尴尬。

“呵呵,这可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人们常说最容易伤害自己的人往往就是自己的熟人,果然一点不错。好吧,这个故事就听到这里吧,鉴于你的配合我准许你加入我的游戏。”

“先生!收起你的好心!如果你想为这个令你感兴趣的故事付点报酬,那么我告诉你,最好的报酬就是以后都不要来打扰我们。”

“梅……”

“猛权,我什么都不需要,你是不是嫌我太忙,照顾得你不好?”

“梅……我,你知道不是……”

“是的,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曾经做了很多错事,但是现在都过去了,你别担心,你所做的一切坏事上帝已经惩罚过了,以后他会帮助我们。”

“梅,你——你——唉,我值得什么。先生,既然你说我可以加入你的‘扶贫游戏’,那么,我有一个请求,请你给这个笨女人找一个好归宿……”

“可以。”

“不用!他爹!你疯了!你以为我是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吗?今生我生是陈家的人,死是陈家的鬼,永远不会改变的。”

“我不要你这么辛苦。”

“你这么知道我辛苦?”

“别说了!其实是我根本不要你,你老缠着我干嘛!”陈猛权土黄的脸突然涨得通红,他猛地扭过头去,额头和脖颈的青筋清晰可见。

“就算你不要我,我也还是要在这里,什么也不能改变。”

“唉,你……真是个笨女人!”

“你确定不要么?我可以提供你们小孩最优质的教育……”

“不需要。”梅幽深的眼光落在了脸上惨白的林雨萱身上,仿佛看透了一切,“他已经为他的恶行付出代价了。”

林雨萱别过了头,不去看他们。

“其实,我很满足这样的生活,从前他很忙,做的那些事情也常常使我担心会突然失去他,现在可不会了,他会一直在我身边,没有人跟我抢,也没有人能分开我们。”梅低下了头,反复地摩擦着陈猛权的双手,眼里温柔地仿佛能挤出水来。

“没有人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