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回家第二天, 余曼带着祭拜用的纸钱和香烛, 拉着不长走山路的男人走过并不平坦宽阔的山道, 终于到达了那个孤单的小坟包。

这边的习俗都是死去后葬在山上, 加之她当年没有什么积蓄, 一切流程都从简了, 丧礼是母亲那边的亲戚帮忙操办的。

她走过去将手里的东西放下, 他站在远处打量这四周,叫不上名字的大树歪歪扭扭的从坟墓背后伸出枝叶,好像一直绿色的魔爪, 试图将这个孤零零的小坟墓一掌吞噬。

坟墓正对面的不远处,是一片菜地,葱绿的小菜苗在山野间茁壮成长, 一条被弯弯曲曲的小道直通山下的大路。

“妈, 对不起啊,你忌日的时候我没能回来, 这么长时间没来看你, 你是不是在担心我啊。”

她跪在坟前, 说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从竹篮里拿出几张纸说。

“妈, 这是毕业证和学位证以及这几年拿过的奖状的复印机, 我把它们烧给你,让你在那边过的安心。”

干燥的复印纸接触到火苗的瞬间,就被火舌吞噬的一大块, 她吸了吸鼻子把燃烧的纸张扔进铁盆里。

“妈, 我今天带了一个人过来。他叫傅卿言,是我的男朋友。”

她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脸上依然带着平和的笑容,只是让她意外的是,原本站着的人突然跪了下来。

他神情肃穆庄重,跪下去的瞬间,仿佛能把脚下的土地压出一个深凹,余曼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好在手指撑住了周围的长满青草的湿土地。

“伯母你好,我是傅卿言,余曼的未婚夫。”

介绍完自己,他弯腰、俯身、低头轻轻磕了个头,跪在旁边的余曼,下意识捂着嘴惊呼,可这还不算完。

傅卿言看着面前的墓碑,有条不紊的磕了三个头,起来的时候,发梢上还带了些露水。

“第一次来看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希望下一次我和她来这儿看您的时候,我也能和她一样,喊您一声妈。”

余曼看着他神情凝重的侧脸,眼睛一眨,泪水便夺眶而出,她不想哭的,每次来都告诉自己不要哭,可是现在真的忍不住。

他何曾谦卑至此。

“我以自己的余生向您起誓,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会护她周全,给她一份安稳的幸福。”

说罢,他又双掌贴地弯腰磕了个头,直起腰后拿起竹篮里的纸钱放进火盆,将快要熄灭的火焰续上。

来之前,余曼准备了好多话,现在全忘了,只记得他刚才做的事,他说过的话。

“你看着我做什么,和伯母聊聊天吧。”

其实,傅卿言不信什么鬼神,也不相信人死后还有灵魂之类的话。但他知道,长眠于此的妇人,是余曼最大的精神牵挂。

“聊什么,你把我的话全说了。”

“我就说了两句,你只准备了两句话?”

对上少爷那种“你怎么能这么敷衍”的眼神,泪眼婆娑的她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压着嘴角的笑容故作严肃的教育他。

“不许在我妈妈面前抹黑我!”

“我什么时候抹黑你了?有话就快点说吧,这里湿气太重,我担心你跪久了会身体不舒服。如果需要我回避的话,我可以去那边站一会儿。”

过年的时候,他就想来拜祭,可她爱钻牛角尖,找了各种理由回绝他,到现在,傅卿言才第一次来这里。

“那你去那边回避一下吧,我说完话就去找你。”

“好!”

其实她没什么悄悄话要说,只是不想他陪自己跪着。等他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她才对着墓碑说话。

“妈,这一次我真的下定决心了,不管将来怎么样,我要替自己争取一次。傅先生他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男人,但是对我来说,他大概就是那个最好的人。”

“他说等我考上研究生,他就娶我,所以我现在压力好大。不是怕他不娶我了,而是怕自己努力不够,害他多等一年。”

感觉脸上有点湿哒哒的,她抬手擦了擦脸,拿起几张纸钱扔进火盆里。

“他的家里人不待见我,但我不怕,有他在,真的没有人能欺负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不担心自己会输,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回到原来的样子,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后退了。”

“妈,我答应你的事都做到了,你该安心了。女儿我,也要开始新的人生,我要考上研究生,当一个律师,帮助那些像我们一样的人,帮他们开始新的生活。”

“原谅我不能苟同您当年的思想,也不能尊崇古板陈旧的家族观念,继续和那些亲戚相亲相爱。别人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他们给我伤害,我也不会轻易忘记。”

“妈,如果将来我遇到他,我不会认他的。我知道法律不能追究他的责任和罪孽,但我会用自己的方法向他讨回这笔债,希望您将来不要怪我狠心。”

说起那个人渣父亲,她的眼神、表情都冷了下来,好像是在说一直臭水沟里挣扎的老鼠,不值得让人同情,只会令人作呕和厌恶。

“我这两个月要复习,大概不能经常来看您,我也不会让他来,我怕他再冒冒失失的摔一跤,回头我还得给他上药。”

“傅先生不许我有个磕磕碰碰,他自己却经常弄得一身伤,你说,要是没有我,他将来要怎么办啊。”

她的声音很小,像是在面对面和一个亲近的人耳语,说悄悄话一样,所以站在那边放哨的男人,几乎什么都听不见。

看着她笔挺的后脊梁,傅卿言后悔刚才走这么多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她在说自己的坏话。

等把几种纸钱都烧完了,她才撑着地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在湿冷的地面跪太久,双腿都麻木了。

“妈,我过些天再来看你啊,你继续休息吧。”

说完,她一瘸一拐的往少爷身边走,傅卿言看着她裤腿中央的两团深色水渍,拧着眉在她面前蹲下。

“上来,我背你下去。”

“你行吗,万一把我摔了怎么办?”

“上来!”

看着他坚挺的后背,余曼古灵精怪的吐了吐舌头,弯腰趴在他背上,少爷顺势勾住她的膝盖窝站起来。

“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重,从今天开始,每顿少吃点。”

“……”

听到这话,她想顺手勒死他。

“吃早饭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说够了,你还把碗里的南瓜挑给我,你翻脸的速度也太快了!”

“早上是早上,现在是现在,还好我今天长记性穿了运动鞋上山,不然谁知道我们会从哪摔到哪儿。”

“呸呸呸,你能不能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好好看路!”

山路有点滑,少爷一直走得很稳,她为了以防万一,时不时就要扶一下身边的树。

“你昨晚不是说要在屋顶弄菜园子嘛,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动手?”

她算是想明白了,要想少爷不来找自己的麻烦,就要先给他找点麻烦,免得他一天到晚来检查功课。

“明天,明天找人来看看你家屋顶够不够稳,早知道我年初就让装修队顺便加固一下屋顶了。”

“我觉得应该没问题吧。”

“你觉得?你又不是专业人士,你没资格说这话。”

余曼撇撇嘴,心道:妈,我又想亲手掐死他了,怎么办?

到了山脚下,傅卿言也累出了一头汗,松开手让她稳稳地落到地上。

“自己走!”

“我也没求着你背我好不好,自己走就自己走。”

她下巴朝天牛气哄哄的哼了一声,甩开膀子往前走,少爷则不徐不疾的跟在她后面。

正午的阳光很热,余曼走着走着就开始擦汗了,“我想吃冰淇淋了。”你能不能开车去买点。

“那就想着,望梅止渴!”

“……”

她发现自己近期白眼翻的越发频繁了,有些担心将来眼部皱纹超越同龄人的平均水平。

“你开车去买嘛。”

“不去,昨天给了你机会,你自己不好好把握,今天,没门!”

看着软硬不吃的男人,她动了动下巴,在心里磨刀。突然,她灵光一闪,想到早上剩下的半个南瓜。

“昨天咱们买蜂蜜了吧?”

“买了!”

“那就行,把南瓜蒸熟,扔进冰箱半个小时,再拿出来淋上蜂蜜,完美!”

“你为了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民以食为天啊,不吃好哪有力气复习,中午就吃这个吧,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把早上的汤和饭热一下。”

说句真心话,她非常不想少爷陪自己回来,理由就是他那张不好伺候的嘴。

在那边的时候,少爷几乎不吃剩饭。但是到了这边,就由不得他愿不愿意,在一个连外卖都叫不到的小村子,他没有挑食的机会。

到家后她换掉了弄脏的裤子出来准备去弄吃的,傅卿言瞥了眼她还没褪色的膝盖,说什么都要帮她擦药。

常言道: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以往余曼给他擦药,都是用了吃奶的劲儿,堪称下黑手的水平。今天,他终于有机会报仇雪恨了,明明是给膝盖活血,却要把她全身都揉了个便才罢休。

余曼咬着牙推开性致勃勃的男人,顾不上后背松开的带子,头也不回的跑进厨房把门反锁了。

待她出去后,摔在**的男人不慌不忙的坐起来,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燥热,冷眼看着天花板,薄唇一掀吐出一个清晰而有力的音节。

“艹!”

她在厨房忙了十来分钟才把南瓜蒸上,擦了擦手拉开门出来,看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男人,才平稳的心跳不知怎么又不受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