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午放学后,林曼静总会一个人留下来,认真地教杨皓中唱歌。她的嗓子很好,歌声悦耳动听,婉转悠扬,宛如百灵鸟歌唱。不愧是他们班的文艺委员。她开始教杨皓中唱周华健那首非常流行的《花心》。杨皓中几乎没有半点音乐细胞,五音不全,林曼静极其认真地教他唱,他唱歌好比时下流行的所谓说唱艺术,没有旋律,缺乏感情。林曼静还教他演唱张学友的《情书》,刘德华的《一起走过的日子》,都以失败告终。

“你怎么那么笨啊。我唱得嗓子都麻了。”林曼静的一顿抢白,杨皓中有些不好意思,一声不吭地坐凳子上。

林曼静冲到杨皓中的身边,极不文雅的一屁股坐下。一阵清香扑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杨皓中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他知道林曼静一直瞪着自己,但是没有勇气侧身看她的眼睛。杨皓中心跳加速,**的心脏一阵紧似一阵地撞击他的胸膛,撞得他隐隐有些生疼的感觉。她忽然凑近杨皓中的脸,热热的鼻息吹到他的脸上。杨皓中紧张到了极点,他尽量让自己的呼吸没有喘气的迹象。

“哎!杨皓中,我发现你的睫毛很长哦。”杨皓中的心提到嗓子眼。

林曼静伸手摘掉他戴两三年的近视眼镜,“让我仔细看看,好像比我的眉毛还长。”

“你干嘛!”杨皓中慌张地侧身拨开她的手,动作慢半拍,他的眼镜哧溜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眼镜左边的玻璃镜片摔碎于地。杨皓中呆呆地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碎镜片。

“你的眼睛很漂亮,不戴眼镜更好看。”林曼静若无其事的品头论足。心爱的眼镜顷刻之间破碎,杨皓中很恼火。他有400度的近视,没有眼镜戴,坐在教室的最角落里根本看不清黑板上到底写什么。而一副眼镜对于他这种家庭出身的人来说是一件很奢侈的东西。要知道这幅眼镜跟了他很多年,只是因为实在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才勉强地换过一回镜片。杨皓中恶狠狠瞪了林曼静一眼。

她第一次看到杨皓中这个傻大个敢用这么凶狠恶毒的眼神瞪她,害怕地缩了一下脖子,紧接着她又挺了挺已经发育很好丰满的胸部,道:“凶什么,就一副破眼镜。我赔你好了,有啥了不起。”

杨皓中感到很厌恶。这种天之骄女似乎永远觉得用钱能赔偿任何的一切。杨皓中慢慢地蹲下身子,拣起破一半的眼镜,重新带上,沉默地走回自己最后排的座位,就像一只乌龟一样缩回去。林曼静傻呆半晌,觉得很没有面子。她闷哼一声,拿起书包甩上门气呼呼地走了。

似乎一切又回到起点。杨皓中还是继续看他的闲书,没有再和她交流。只是每天放学时,他都会用眼睛的余光瞟到她临走看自己的眼神。但是左边破碎一半的镜片时刻提醒着杨皓中,林曼静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应该离她远些。

少女情怀总是诗,哪个少年不怀春?对于这般年纪的男孩来说,又何尝不是。杨皓中真的没有办法不去注意她的一笑一颦,一举一动,常偷偷看她。这样又过七天。

放学时,林曼静没走。

“明天就要开文艺晚会了。”她吞吞吐吐地说,“你会唱歌的了吧?”

杨皓中懒得抬头,兀自盯着书上的排列组合题,发现那么多的数字像捣乱一样活蹦乱跳,让他看不出它任何的规律。

“杨皓中!”林曼静粗声粗气地直呼其名。

杨皓中知道再也无法回避,也粗声道:“我唱歌跑调。”

“只要你唱就可以了,我才不管你跑不跑调。”林曼静近乎哀求。

杨皓中突然有些怨恨起这个女孩,她想达到她自己的目的,并没有考虑到他人的感受,如果表演者上台唱歌跑调将是一件多么丢人现眼的事情。她从来是个不顾及别人想法的人。

“杨皓中,你……”杨皓中默不作声,林曼静失望地低呼,那双充满灵动的眼睛里写着太多的期盼。

杨皓中微微地点了点头,表示答应她这个有点无理的的要求。

“真的?那实在太好了!”林曼静欢呼着冲上去一把抱住杨皓中。杨皓中一下子惊呆了。

“苑苑!”一声惊呼从教室门口传来。他们俩仿佛触电一般挣脱对方的怀抱迅速地分开。

“爸!”林曼静又一次的惊呼,她的叫唤声狠狠刺激杨皓中绷紧的大脑神经。

“你们俩搂搂抱抱地在干什么?”林父臃肿的身体以一种异乎寻常的灵巧迅捷冲进教室,一把抓住他女儿的胳膊,然后狠狠地瞟了杨皓中一眼。又是那种看抹布一样的眼神,杨皓中紧握着拳头,指甲嵌入肉里,钻心的疼痛让他心里感觉好受些。

“爸,你听我说……”林曼静欲辩解。

“你马上跟我回家。”林父打断她的话,拽着她的胳膊往外就走。杨皓中一直目送着他们父女俩离开。他看着林父烫着一头奇怪卷毛发型的背影,心里说不出任何的滋味。

杨皓中曾经听其他的同学议论过林父,他真的可以算是改革开放以来第一批先富起来的商人,听说很有经济头脑,赚很多钱。林曼静的学习成绩并不是很好,她能在这种贵族般的学校读书,没有一个当官的爸爸,那么就一定要有个有钱的爸爸。看来,林父不惜血本送女儿来这里读书,真的是望女成凤。

第二天晚上,毕业班文艺晚会的最后一个节目是杨皓中独唱。

林曼静开始报幕时,让原本在座位下偷偷复习功课的同学一下子集中精神到晚会上。因为平日里沉默寡言,性情孤僻的杨皓中也登台演唱的确有点出人意料之外。杨皓中忐忑不安地走上台,朝台下的众生深深地一鞠躬,然后用微微颤抖的右手拉了拉校服的领子,长长地嘘一口气战战兢兢地说道:“下面,我给大家演唱一首苏轼填词的流行歌曲《水调歌头》,希望大家喜欢。”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睛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一首歌娓娓唱来,那天正好又是八月十五,月明星稀,波平如镜,非常应景。一曲终了,杨皓中如释重负地深吸口气。哗哗……林曼静第一个带头鼓掌。她欣喜若狂地望着杨皓中,脸上透露出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神态。晚会结束后,杨皓中被林曼静以帮她打扫教室卫生为由扣留下来。然后又被以夜黑风高强盗出头为由强迫送她回家。她似乎总喜欢找些理由让杨皓中为她做事。

“这歌怎么学的,你不是不会唱歌吗?”路上她终于向杨皓中提出自己的困惑。

“我前两天逛新华书店买书听到的,觉得很好听。苏轼的这首词我特别熟悉也很喜欢,它本来就是个词牌,能唱,我就一直琢磨古人是怎么唱的呢。呵呵,我连续两个下午去新华书店偷听然后小声地跟着哼哼,莫名其妙地会唱了。”杨皓中道出事情的缘由。

“哦,是那几天吗?”林曼静看了看杨皓中,尽管黑暗中杨皓中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是他感觉到林曼静的眼神肯定充满温柔。“嗯。”杨皓中不好意思地答应,继续往前走。

林曼静忽然一把抓住杨皓中的手。软绵绵暖烘烘的一只手,杨皓中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忽然用力握了一下。“啊!”林曼静的痛呼阻止杨皓中的愚蠢行为。他猛地松开她的手。可又被她拽回去。他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在月夜下慢慢地往回走,杨皓中心里暗暗的期待,希望她家能再远点,最终她还是上楼了。杨皓中站在他家的楼下,顺着皎洁的月光定定地看着她逐渐消失的倩影,发现她握过的那只手,手心全是汗,而另外一只手却是冰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