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一现的湖心岛开发工程停止了,据说有人举报,省里下禁止开发湿地。

岛静了,葫芦村也静了,农民们依旧早耕晚作,一如既往重复昨天的动作;可是最近柳老汉家里可变化异常。镇长王石柱按原来所有计划分秒必争地给柳老汉家购房木,买砖瓦、水泥、木料。就差雇小工了;两头新品种的奶牛也悄然走进了柳老汉的破牛棚里;柳老汉心里一再佩服亲家办事利落,嘁哩喀喳。柳老汉看着这些建筑材料堆满院落,就好像已经看见了那宽敞明亮崭新的大瓦房矗立在眼前,那样光闪闪,亮晶晶,让人炫目和欣慰。

村里直哄哄,说这家伙老歪这下可掏正了,看把他牛的,像他妈的一棵直脖树似的;有人说那还得看你生出什么样儿的崽子……

历来爱低着头走路的柳老汉,如今却仰起头,双手往后一背,走在乡间小路上。这时大家见到柳老汉老远就招呼:

“老大,(不称老歪了)你好啊!”

“哎、哎。”

“注意点身子骨,别累着!”

“哎、哎。”

“又忙啥去?”

“开奶支。”(到村里奶站)

“你家牛奶真好喝。”

“赶情。”

柳老汉脚步毫不减慢地眯着双眼走过去,祥和的云彩总挂在鱼尾纹上,对乡亲们的问候,也只能哼哈答应着。他心里美滋滋地乐呀!

农村婚事规则,相完亲不久,如果没有异议就要会亲家,这叫定亲,然后过一段时间再会亲家,付完彩礼,定出结婚日期和各种细目规则,最后举行婚礼。但是柳家这门亲事却非如此简单,两家的亲是相完了,可葫芦村就再没了动静,本来会亲家的日期已到,但是就是不见葫芦村来人。又过些日子,王镇长见葫芦村那边还是迟迟没有反应,这时的王镇长并未慌张,他在农村摸爬滚打了一辈子,他太了解这些农民了。于是他派人前去打听,才知道,相亲后柳叶本人并不同意这门亲事,所以也就一拖再拖。应该说这事麻烦来了,钱花了,赌注又下这么大,结果这关键人物掉链子了。俗话说,瞎子点灯白费蜡了,偷鸡不成还搭把米;(这米可不是一把啊!)但是,你要知道镇长大人是谁,怎么能干这种赔本买卖呢?王石柱镇静自若,他叫来办公室马主任如此这般地交代后,马主任就驱车来到了葫芦村。

再说柳老汉,这些天也一直在闹心,这好话说了三千六,这宝贝女儿说啥不开心窍,眼看镇长大人下了这么大决心,怎么能说不同意就不同意呢?再说,这会亲家的日子已过,我柳老歪那也太不仗义了,这今后让我在村里还咋混?但是柳老汉也确实一时拿不出个什么好主意,所以这几天弄得他一头雾水,一筹莫展。

而柳叶也在暗自哭泣,双眼红肿,焦虑不安。她眼睁睁地看到满院子建筑材料,这显而易见地实惠,说句实话,她也真的不好摆脱这种现实。可是她心中十分矛盾,她想我不能因为这砖头瓦块就嫁给镇长儿子吧?不过,父母一脸的欣慰样子,好像家里一下子翻身得解放了似的。嫁还是不嫁?她总拿不准主意。其实她是在想念心中的一个人,那就是林雨生,甚至时时恨他为什么这时候去当哪门子兵?这一年多不回来也不来个信儿;她有时甚至想逃出葫芦村去找他,不过不久前她也彷徨过,认为这个笨蛋,为什么从不向我表白呢?也许我是痴人做梦?也许外面的世界让他有了精彩?也许……柳叶苦苦思索,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有时还升腾一种莫名其妙的恨。

赶巧有一天,同村一个要好同学叫陶玉的,嫁到外村回来探亲,听说柳叶要出嫁的消息赶忙跑过来,一看柳叶还在犹豫这门亲事,忙问:“哎,咋的,你还没待够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啊?”

“那你看他那个样儿,像个大头翁。”

“哎,这你可别犯傻,人家那是高干家庭,改变你的命运,就得走这条路,再说,现代人有多现实,为了扭转自己的命运,认可嫁老嫁丑嫁给爹一样的老外,有些明星都这么干。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那我就是想不通。”

“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可这是终身大事,关键时刻可要拿准主意,如果比现在这门亲事条件好,我劝你另外选择,可是还不如这门亲事,那还扯啥?真的。”

“那我也不认识他,我们也没感情啊。”

“这你可说对了,那你说咱们农村,有几个是恋爱结婚的?实际就那么回事,长了就好了,也爱了,真的。”

“那我们之间也没有……”

“爱情是吧?其实爱情这个东西和实际生活相比,你说,哪个重要?生活呀!爱情是虚,生活是实,守着穷日子长了,还有啥爱情?光说爱情、光说爱情连裤子都穿不上,真的。”

“哎,那你咋样?”

“开头也别别扭扭,常了就好了,现在一天不见,还想,真的。嗨,就那么回事吧,如果死心塌地,下毒誓和谁都能过一辈子,真的。”

陶玉以过来人的姿态,向柳叶说了好些带有实践性的贴心话,这让柳叶心宽了许多。

再说马主任领命风风火火赶到葫芦村,一下车就和柳老汉摊了牌。“啪”的一下把建筑材料和买牛的单据以及贷款凭证往桌上一摔说:“分期付款也行,但期限只有一年那,婚事你们不同意,就……”马主任下话虽然未说,但是比说还明了。如果付不起款,对不起物归原主。其实,物归原主是假,以物诱人倒是真。

柳老汉知道水有多深,于是立刻冒出一身冷汗,心说,砸了我这把老骨头那也还不上啊。不过,眼看这崭新的大瓦房和两头新品种的奶牛,就要打水漂。柳老汉壮起胆子问:“这不是说好了吗,怎么?……”

“行啊!”马主任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立刻拿腔拿调地说:“你老歪只要话负前言,那这钱镇长认花,可是……”马主任把话只说一半。心说压力还真不能太过,压力过大怕这老家伙还真承受不了,于是点到为止。柳老汉心里也清清楚楚,他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眼睛里充满醉汉般的血丝;他装大胆,坚定不移地硬着头皮说:“你放心,放心,请你转告镇长亲家,我,老歪从来说话算数。”柳老汉心里比谁都明白,如果这门亲事不成,柳老汉就会面临鸡飞蛋打的局面,有了这门亲事柳老汉就会“翻身农奴得解放”。所以柳老汉最后斩钉截铁地说,“告诉亲家让他一百个放心,我老歪绝不食言,我可以拿脑袋担保。”老歪虽然心里苦不堪言,但这话可说到份儿了。马主任一看老歪还不是那种人,这才满意地走了。可是柳老汉送走了客人回到屋里,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地上直打转转,挖空心思地想辙……

事隔两天,柳老汉真的卧床不起了,滴水不进。柳叶慌了,柳母也在一旁埋怨说,就因为你,(指柳叶)我看要出人命咋办?

说话间院子里开进一辆出租车,从车里走下来一个人,柳叶和母亲急忙跑出去,老歪只听到老伴突然说声,来人了,就往外跑,索性他也抬起健康的脖子往外看,可把柳叶乐得直蹦高;心想我可盼来救命恩人了。原来是柳叶几年不见的大姨来了,小时候最疼她,然后就抱着大姨撒娇,并一再歪着头青春万岁的问长问短……

柳叶大姨的到来,说是串门儿,其实那是镇长大人托人弄景请来的,柳叶大姨在没来之前就已下定决心要说通这小宝贝丫头,一定要打开她的心窍,让她勿失良机,要坚定不移地嫁给镇长儿子。

结果柳叶盼来的不是援兵而是比红娘还红娘的说客。

夜很静,柳叶陷入沉思之中,她冥思苦想,觉得也是这个理儿,也真的无法抗拒眼前的现实,葫芦村这种原始性的生活方式也确实让她无法再忍受下去了,再说,看到父母一脸愁容压力沉重的样子,甚至老爹真的要有什么三长两短,那这事可就真闹大了,不过她还是犹豫不决,举棋不定……

她想:他要这个时候回来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