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这….这会不会太冒险了?此事若一旦泄露,立时便是泼天大祸……….”

客厅中,庞博听完萧天所言,不由眉头紧皱,起身在屋中来回走动着,艰难的说道。

萧天并无太多隐瞒,除了密道牵扯到某位王爷谋逆的事儿外,基本都告知了庞博。要想施行他的计划,必须有庞博的配合,这些事儿便不能隐瞒。

但庞博毕竟久历官场,萧天虽然没说什么,以他的智慧自然知道,这种密道绝非普通人能完成的。而又在京口这么一个紧要地方,其中隐情,想想就让他头皮发麻。

“伯父无须担忧,”萧天给他打气道。“那黑塔儿虽身在草莽,但为人豪爽任侠,一诺千金。他安身于此,非一时半会儿了,伯父当知,其并无袭扰京口之举。故,小侄认为,其人可信。”

庞博没说话,眉头仍是蹙着,脸上神色复杂。萧天的计策,居然要和山贼联手,这样他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自己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防备这些山贼,何曾想过竟有朝一日,不但不去剿灭他们,竟还要去合作的?

按照萧天所说的,那可真是合作,而非招安。这事儿非同小可,一旦泄露一点儿风声,别说萧天了,就是自己也扛不住。更有甚者,只怕还会牵扯到乔妃身上去。若真如此,后果不堪预料。

萧天见他久久不出声,也知道他的纠结处。想了想,又再劝道:“伯父当也知如今局势,东南糜烂,朝廷大军已至。我京口一地,势必成为辎重要地。其时,收集粮秣、转运军需,每一处都要借助这些商户之力。吴家如今与咱们已势成水火,倘若让他们做大,届时从中作梗,怠误了军机,只怕那罪名终还是要着落伯父头上。是以,于公于私,吴家绝不可留!至于说黑塔儿那边,不过只是在外围配合做戏而已,又不让他真个进城,当无大碍。伯父,此刻时不我待,两害相权取其轻,当断不断,必遭其害,还望伯父勿要犹疑。”

庞博听的面色微变,终是动摇起来。萧天说的不错,宋律之中,贻误军机也是要满门抄斩的。想想吴家一直以来的行为,到时候从中搞点小动作,绝不是凭空臆造。

若说没有外力干涉,自己倒还能勉强压制住他。但是如今,王炳手持府衙旗牌坐镇,摆明了要为吴家撑腰,这种情况下,自己这个县令对其再无半点制约了。而从这些日子的举动看,吴家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再说那王炳,打从来了京口,只是派人来送了封公函,他本人从头到尾就没踏入县衙一步,摆明了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想到这儿,他眼中不由划过一道厉芒,终是下定决心。只是心中始终有些不安,当下停步转身看着萧天缓缓道:“既如此,便依贤侄之计。只是……..”

他说到这儿,两眼紧紧盯着萧天,话音儿微微一顿,才又沉声道:“此事过后,那密道必须填死,绝不可留!还有,若他自己不愿来京口也自由他,但是他那山寨中的妇孺老幼就不必留在外面了吧,还是移居京口城中为好。”

萧天微微皱眉,心中大感为难。堵死密道或许没什么问题,但后面一条,萧天实在拿不准黑塔儿会不会答应,这分明是要黑塔儿以山寨老少为质。

这手一出,就等于给黑塔儿套上了笼头,行事再不能没有了顾忌。这匪不剿而剿,真真是润物无声,于无声处听惊雷。

一直以来,庞博在萧天面前都是一副温和长者的样子,但今天这一手使出,登时让萧天心中凛然。

庞博既有了决断,心中也安定下来。转身回到坐椅上坐下,瞟了皱眉沉思的萧天一眼,曼声道:“他若真是安分守己,大可光明正大的来往,又何须去用那密道?”

萧天叹口气,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庞博诚恳的道:“伯父,密道之事应该没问题。可那山寨老少移居一事…….”

庞博挥手打断他,冷冷的道:“这是我的底线!他若无二心,又何须担忧这些?你只管让他放心,他的人来京口安居,所有一切,我自当为其安排的妥妥当当。再怎么说,我这城里也比他那山窝里强吧,既然没别的心思,老夫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萧天一窒,不由默然。

庞博说完,却不见回应,诧异之余扭头看去,却见他沉默不语,心中不由一叹,也觉得自己刚才语气有些硬。

想了想,才又温和的道:“顶之,你处事精明、重喏豪侠,这是你的优点。只是这世上,最诡异的便是人心。而人心之变,或不在人而在事。所谓事易时移,便你始终不变,又怎能保证他人也如你一般?”

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负手在厅中踱了几步,又道:“信任也好,承诺也罢,这世上事,殊不知空口无凭,最终落在实处的,不过是利益二字罢了。你说他黑塔儿在此多年,我该当了解他是个守诺的。但反过来说,他又如何不了解我的品性?凡事都是相互的,我已经给了他最大的自由,他怎么也该给我些诚意吧?听其言而观其行,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啊。贤侄,此言,你当谨记!”

萧天悚然一惊,回想一下,许多事确实是自己太过自信了。与黑塔儿之间,相识才不过几日,所闻所见,也都只是停留在表面上,自己又凭什么能保证以后?

看来平静日子真是过的久了,以至于让自己的警觉性都不知不觉降低了许多。想前世之时,自己孓然一身,纵横天下,从来相信的只有自己,何曾尝试过去相信别人?

对于黑塔儿,固然感觉良好,或许他也真如自己感觉一样,但是往后对别人呢?若也是这样大意,只怕终有一天要栽个大跟头的。

想到这儿,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抬头感激的看着庞博,郑重的点点头道:“伯父说的是,小侄受教了。”

庞博眼中露出欣慰之色,伸手拍拍他肩头,温言道:“去吧,按照你想的去做,凡事有我。”

萧天应了,起身告辞。

庞博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轻轻点点头。这个人是他看好的,是他准备托付女儿终身的。其各个方面固然绝佳,但若刚愎自用、听不进人言的话,则终难逃陨落之虞。好在,他没让自己失望。

“柔儿柔儿,爹爹可是为你选了个好夫婿,你可莫要错过了啊……..”他轻声呢喃着,眼中神色又是温柔又是担忧。这一刻,他不是什么一县之令,不是什么勾心斗角的官吏,他只是一个心忧女儿的父亲。

桌上摆着三五道小菜,旁边酒坛子已经空了一个,萧天辞别庞博后,到了和马麟蒋敬相约的酒肆,所见便是这么副场面。

见到萧天到来,明显有些喝高了的马麟兴奋的起身,一把扯住他坐下,埋怨的道:“怎么这般迟?叫小弟好等。”说着,取过一个大碗,提起酒坛给他满上,顿时酒香四溢。

萧天心中有事,只微微一笑也不阻止。旁边蒋敬却笑骂道:“你又哪里等了?酒都喝完一坛了。”说着,扬手唤来小二,又再加了几个菜。

他最善观察,从萧天进门就察觉他眉含隐忧,待到打发了小二,这才将酒坛子拿过来,给自己倒了一碗后,直接将坛子塞到马麟怀中,笑叱道:“你这醉猫,便只知贪杯,且自饮去,我与哥哥说说话,休来鸹噪。”

马麟撇撇嘴,口中不忿的嘀咕着,却也不再纠缠。蒋敬举杯向萧天一敬,笑道:“哥哥劳心公事,想必也该饿了,且先进些酒食,请。”

萧天打点精神,点点头,仰头喝了。提起筷子,选着合口的吃了几口。

蒋敬待他放下筷子,这才试探着道:“我见哥哥似有隐忧,不知是否方便说与小弟知道?小弟虽不才,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或能有些助益也是有的。”

萧天目光一凝,抬眼看了看他,心中暗暗点头。这蒋敬观察入微,心思缜密,果然是个人才。三人相识一来,他也明白了两人的心思和品性,应是可交之人。

此刻听蒋敬问起,略略沉吟一下,便将方才与庞博的交谈,选择性的讲了出来。

蒋敬静静的听着,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抬头看着他,轻声道:“敢问哥哥,志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