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经中有则故事,说一个江洋大盗,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在地狱业火中苦苦挣扎,一天佛祖看到了,突然现他生前也做过一件善事:在差点踩到一只小蜘蛛时,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抬起了脚。于是,佛祖令这只小蜘蛛垂下蛛丝到地狱,拉那大盗出来……荒废的宅园已经许久没有这许多人打扰,捕快的厚底官靴踏在蓬松的枯草上,出急促的悉索声。

长长的廊上,每一间门上都落了锁,云舒一直寻到最里面,却现只有这间上的锁没有灰尘,于是喝道“打开”。

所以门就被砸开了,扑面而来的黑暗遇上他们手中擎着的火把,尖叫着逃散。

然后沈云舒看到,一个女子背对着他,碧青色的丝绸长裙顺着她单薄而挺直的身体流溢下来,上绣着的暗云纹浅浅浮动,头上精巧地挽起双髻,斜插了一根墨玉簪,但大部分的青丝还是如瀑般倾泻,她的左手,正握着笔,在墙上写着些什么。

他仔细辨认,那好像是“不恕”二字,而再一把目光散开,不由骇了一跳:满墙都是散着墨迹光泽的挺秀字样:不恕、不恕、不恕……

女子突然回眸,对他一笑。

她面上的妆容,也很精致,一抹天青扫过眼尾,留下悠长的余韵,红唇一点珠光。醒目却又柔和,勾出完美的弧度。

然而,这一切都不如那一笑来得动人心魄。

那是怎样的一笑啊!好像有人突然用大木头在你心里猛撞了一下似的。

那样地傲气。那样的决绝,那样的妖魅。同时又是那样地凄凉……

虽然云舒早有准备,还是突然觉得难以站稳。

整颗心好像都给拿到油锅里去翻滚了,好像有巨大的苦块顶住在喉咙口,可具体又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是愤怒地,他是捕快。也是正直的人,无论什么理由,他不能接受将屠杀他人的生命作为立身的方法……

是怨恨的,恨她一直以来地欺骗,恨她设计杀死哥哥,恨她甚至利用自己作为最后这个计划的棋子……

是悲伤的,悲伤流淌得象河水一样,为死去的,再也见不到的人们。还有她,将要面临的下场……

然而更是无比怜惜和心痛的,这时。他才真真切切明白,青离曾经那么抗拒。那么退避。是为了什么,她一直以来的爱。是多么压抑,又多么挣扎……

他想扑过去揪着她的衣领,问“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伤天害理地事情,你为什么要把我当傻子一样地欺骗”,而同时,又想揽过她狂热地亲吻,告诉她“对不起,是我知道得太晚,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所以,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出来。

而青离,也是一样,缓缓走过来,在他身边停留了一瞬,却终于垂下眼睛没有说话,而是与他擦肩而过,走向他身后的捕快林鸣,微笑道,“烦劳林大人带我走一趟吧。”

也许没人能想到,曾经轰动朝野的天下第一刺客地抓捕,竟是如哑剧一般沉默……青离坐在天牢里,但恐惧的感觉并不强烈,也许是因为她自己也认为自己该得这个下场,只觉得心里一片澄澈。

过去地一幕幕,好像画片儿一样慢慢涌上,但当初那些浓烈地感情,现在似乎体会得到,又似乎是隔了一层水晶墙那样,在看着别人的事情。她想起云舒,尽管是因为他才落到今天地田地,她却要说永远都不后悔那一天,在钱塘,走进那家酒楼,遇到他。

但是她苦笑起来,她倒是不后悔,对方,如果能够预知,大概打死也不会去开口管她的闲事了吧。无缘无故地,被那么久地骗,那么重地伤,也真是倒霉啊。

她不求云舒原谅她,只要忘记她就好了,去跟梦瑶,或是谁也好,安静地结婚,生几个可爱的孩子,过完他们幸福的日子。

而她,会履行那年大年夜在烟花下的诺言,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直远远看着的……

然后她想起达延,那种极其炽烈的感情,将一向冷静的她也席卷进去,感到燃烧,很美好的一种感觉。

她算不算是爱过他?她不知道,那感情和对云舒得很不一样,但是,爱跟爱一定都是完全相同的吗?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在马背上继续他的蒙古内战?哦不,现在是晚上,那么大概他在他的金顶大帐中跟某个女子欢好。

他会不会不记得她了?青离想到这里,突然有点莫名地嫉妒,他可是在她手臂上留了牙印的,不要那么轻易就变心吧。她自己也解释不清,希望云舒忘了她,可希望达延能想着她,这样的矛盾,是因为什么。

总之,她这时很思念他,他的狼眼,他的笑,他宽阔的胸膛,甚至……他灼热的身体。

突然有咯咯的笑声进到心里来了,是苏家妖孽,就算他们的画片儿也那么迫不及待。

青离是很欣赏苏孽的,风一样放肆的小妖精,这种纯粹的欣赏,和淡淡的友谊,是人和人的另一种关系。

然后便是天翔,这个从第一次见面便想证明弟弟带回来的不过是个随便的女人,最终得到他想要的,也失去他想要的的男人,青离已经不觉得怎么恨了。

她遇到过爱的人也爱她,遇到过相惜却必然错过,遇到过真心欣赏的朋友,自然,也可能遇到一个处心积虑谋算她的人。这从概率来讲,完全是公平的。

这世界上,想得到一颗真心已是多么多么艰难的事,她得到这些,不能说不够多……

正想着,一阵轻微的金属相碰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这时候,难道有牢头进来干什么吗?

出乎意料的是,进来的是个少年,大概十七八岁年纪,圆圆脸,看起来有点面善。

“你是柳不恕?”少年的脸退后了一点,隐没在黑暗中,问道。

“是”,青离简洁地回答,没有附加任何解释。

“姐姐,我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青离听这话又耳熟,想了半天,突然想起,这不是好久之前她有一夜留宿道观遇到过的小孩子么?

那天好像是这么一回事:这小孩身边还跟了一个年龄颇大的妇人,她以为是母子,没想到是夫妇,还挺尴尬的。第二天可巧观里出了凶杀案,这小孩差点被冤枉成凶手,因为她出面点拨几句,案子破了,小孩找她说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也压根没往心里去,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看见他。

“你要走么?”少年拿起手中一串钥匙,轻轻晃动,出的声音对囚犯确实很诱人。

但青离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是狱卒的孩子对不对?别为了这点英雄义气干傻事,私放了我,只怕你们一家都会没命。”

“我家不会没命。”

“听话,回去吧,不要再有无辜的人因我而死。”

男孩子沉默了,黑暗中,青离看不清他的表情。半晌,他才又说,“你,真的是那个魔头柳不恕么?”

“是”,青离因为没心思说别的话,还是简单地回答。

“你爹叫何群?”

这下轮到青离大吃一惊了,“你如何知道我爹名讳?可他早过世了,不要连累!”

男孩子没有应她,细细索索的声音,看来是往外去了,留下她一腔的迷惑和一牢的黑暗(一二六章蛛丝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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