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夜千浔本就到得比别人晚,他进沉香院的时候,大厅里早已经坐和乌鸦鸦一片了,靠近圆形舞台的好位置早被人占用。

留给他的只有一片靠后的边角旮旯的地方,这正合他意,在不清楚情况的前提下,他本就有意坐得不引人注目一些。

于是,他看似好像是随意那么一坐,实际上则是精挑细选择了一个既靠后又靠边的位置,在他的身前斜前方正好有根漆红的大圆柱子,只要他稍稍偏那么一点点身子,便完全可以让舞台上的人看不到他,而他却可以毫无妨碍地观察台上的人。

南夜千浔刚刚落座,便有沉香院的下人过来沏茶,他随手抛手一锭碎银,足有十两,那个下人拿牙齿咬了咬,立即喜笑颜开,躬身说了声“谢谢”,沏上茶,便退下了。

一转身,他又端着瓜果点心上来,一一摆放在南夜千浔前面的桌几上,然后期待地向他看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若有所盼。

南夜千浔翘起嘴角笑了笑,从腰间的荷包里再次拿出一块碎银,这回这块没前面那块大,但也有四、五两的样子,顺手又扔了过去,算是将这个贪心的下人给打发了。

就在他和那个下人一来一往后,再抬头往前看时,圆形舞台上已经没有了那个叫红红妈妈,而台下的男客们嗑瓜子的嗑瓜子,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似乎正安心等待着妈妈将青楼新人领上台来。

借着圆柱的遮挡,南夜千浔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只是一转头,他便看见在他斜对面的角落里,龟公正和那个迎自己进门的妈妈在小声说着什么,龟公一脸焦急之色,似在吐槽,又似在求情,似在埋怨,又似在无奈,表情倒是丰富得很。

而妈妈则是一脸严肃,眉头先是紧皱起来,很快便舒展了开来,朝大厅里的客人们看了一眼,果断地率先往边门走去——那个边门正是通往沉香院后面的一扇门。

南夜千浔耳尖,正好在诸般杂声中听到了妈妈嘴里发狠的声音:

“这个小妮子,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还给老娘来这么一出!看老娘怎么收拾她!想摆谱端架子是吧?行,老娘这就告诉你怎么做人!”

看来,是那个原本今晚要上台的雏妓在闹情绪了,迟迟不肯出来与男客们见面。

南夜千浔收回目光,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忽然听得前面的两位男客在那里小声交谈:

“诶,老兄,你也是冲着樱樱姑娘来的吧?听说樱樱姑娘此前卖艺不卖身,一手琴弹得极好,简直可以用让天地变色来形容,人又长得极漂亮,好多客人都想破她的瓜,当她的裙下之臣呢,为何今日樱樱姑娘突然转了性,要卖**了啊?老兄是本地人,可了解一二?”

“这位兄台一看你就是外地人吧?”另一人斜着眼自负地问道。

“嗯,在下确实是外地人,虽没来过澧兰镇,但听说过樱樱姑娘的大名,略知一二,昨日正好途经边关三镇,便特意多留了几日,就为了见樱樱姑娘一面,没想到居然遇到这等好事,呵呵,在下还真是艳福不浅呐。”

“哼哼,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你也不看看,这大厅里坐了多少人,都是仰慕樱樱姑娘的,还有那楼上,你往上

看,二楼三层,那些罩着琉璃窗纱的雅间,可都是坐的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哦,我们不过是看个热闹而已,樱樱姑娘的**权,你、我,便不要再想啦。”

那最先提问的外地人顺着对方的手,往楼上望去,只见琉璃窗纱后什么也看不到,不过却有隐隐绰绰的人影在走动,想来,这人说话不假,脸上便有了些失望。

“兄台你说得也是,在下能近距离一瞻樱樱姑娘的容貌与琴艺,也算不枉此行。不过,在下一直听说,樱樱姑娘是最近一年才蹿红的沉香院头牌,为人向来清高孤傲,只卖艺不卖身,说是要为了她的良人保持清白,可为何今日却唱这样一出?这里面可有什么故事不成?”

另一人“嗤”地轻笑出声,吐出两瓣瓜子壳,不咸不淡地说道:

“能有什么故事?左不过是原先要好的那个家世优越的男人家里不同意,觉得妓子再怎么清白也配不上他们家高贵的门第,逼着男人另娶,樱樱姑娘伤心之下,怒而转性,誓要枕万人臂,尝千人唇,如此而已。”

前面两人又围绕樱樱姑娘感情的曲折聊了开来,南夜千浔在听到樱樱就是沉香院的头牌的时候,心里一动。

反正现在坐在这里也无聊,不如趁机偷偷潜到后院,探探动静。

四下里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就连沉香院打杂的下人们也在忙着给其他男客们递茶倒水,他便站起身,假装要去如厕,悄悄从那扇通往后院的边门溜了出去。

这座沉香院的布局,他并不了解,只是顺着花径,凭着感觉四处转悠着。

沉香院的后面占地很大,曲径、小花园、假山池塘、回廊彼彼皆是,可谓是三步就一景。

看来,沉香院果然不愧是澧兰镇最大的销金窟艳名,光看这里的布局和那些精美的雕刻、小楼亭塮等,便可知老板花了不少的心思。

南夜千浔走到后院后,才发现这里的格局之复杂比起浔王府来,一点也不差,不管站在哪个地方,随便往四周一看,各个方向上都竖着一栋栋精致的二层小楼,小楼前后有高大的花树掩映,有些还建了围墙以做隔离,让人看不清里面的人,但却能听得到从小楼里隐隐约约传来的打情骂俏声、呢喃声、呻/吟声。

那个叫樱樱的头牌住在哪一幢带院子的小楼里呢?

此时妈妈和龟公早已不知去向,兴许他们早已到了樱樱那儿,正给她做着“思想”工作呢。

南夜千浔想了想,觉得,既然是沉香院现任头牌,那住的地方一定不差了。

自己只管往那最好最精美最奢华的地方去寻,准没错。

想罢,定了个方向,他抬脚便往那个方向走。

刚走了几丈远,他便听得有人声从身后传来,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他赶紧往旁边一闪,便隐身在了花树下的阴影里,躲在了树干后面。

不一会,有两个人从远处走来,经过南夜千浔前面的花道,往里走去,那两人一个一身白色长衫打扮,年岁并不大,生得身形修长,面如粉玉,端的是个翩翩佳公子,另一人看打扮,像是这个佳公子的小侍跟班。

两人边走边聊,只听得那小侍说道:

“公子,您这

是闹的哪出?不在前面包间里等着看樱樱姑娘出场,为何却悄悄往这后院来?难不成您在这儿有老相好不成?”

那个翩翩佳公子拿折扇扇了几扇——其实天气并不热,扇扇子纯属多此一举——轻轻啐道:

“你懂什么?人人都道那樱樱如何如何之好,却不知这全都是人云亦云之语,当不得真,试问今日前来之人,又有几人见过樱樱的真面目?”

小侍撇撇嘴,“虽说樱樱姑娘平时都是以纱遮面,从不以真颜示人,但从她周身的气度、还有她露在外面的雪一样的肌肤,以及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便可以推测纱巾下的容貌定是美若天仙。”

“无知!人云亦云!仅凭这几样就能推测她倾国倾城,我看未必,说不定当纱巾取下,她的脸颊上有一大块疤痕呢?或者是布满了痘痘呢?又或者长了一张猪嘴塌鼻呢?哼,将樱樱夸得天花乱坠,不过是青楼妈妈们使出的伎俩罢了,为的不过诱使那些男人上当,大把地掏钱!”

小侍悄悄翻了个白眼,说:

“哦,公子说得也是,既然您看穿了青楼老板的把戏,那您为何又到这后院来?难不成公子您……您……您是想……”

小侍忽然想到了什么,拿手指着他家的公子,一脸惊诧与狐疑不定,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他觉得不敢置信的可能。

他家公子侧过身,拿折扇敲了敲他的头,嗔道:

“好你个福儿,你瞧你家公子我的那小眼神,可不对劲哈!哼,本公子不过是闲得无聊,又不耐烦等什么那个头牌,便进来逛逛而已,你休得想歪!”

小侍摸着头顶上被敲打的地方,一脸委屈,随即又嘻皮笑脸了起来:

“是是,公子说得对,您怎么说都对,是小的错了。对了,公子,听说南夜国的浔王爷来了澧兰镇,您可有什么打算?”

南夜千浔见他们二人走远,正要从隐身处出来,随意再寻条路走,忽听得那个小侍提到了自己,他不由有些好奇起来。

在原地略顿了顿,他索性隐了身形,借着花道上树木的遮挡,脚尖一点,一个起落间,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一主一仆的身后。

只见那个公子听得小侍的问话,猛地顿住脚步,朝四下里谨慎地望了望,又朝身后瞧了瞧,确定四下里无人后,他才再次迈开腿,边走边用折扇支着下巴,一副老谋深处的模样。

“这个么,本公子还未想好,总之,南夜浔王的大名早就传得天下皆知,福儿你是知道的,本公子最不喜欢那些道听途说来的溢美之词,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所以,本公子肯定是要会一会那个浔王爷的。”

“那会了之后,南夜的浔王确实如传言所说,既优秀又出众,有权有势,多金又帅气,公子你又当如何?”小侍好奇地问道。

“我当如何?嗯,让本公子想想,既然世上有这般十全十美的男子,本公子定当是又羡慕又嫉妒又恨的,嗯,所以,本公子会如何,福儿你应该是猜得到的了。”

福儿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又问:

“那万一,浔王爷拒绝呢?听说他很难接近的哦,听说他有洁癖的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