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他的大忌VS她的遗书

池仁一路向南,追赶那背包客。

对沈龙传媒而言,这一部纪录片的拍摄虽远远没有和具象影业的战略合作至关重要,但也不容小觑。但对池仁而言,他虽从不口出“字典里没有失败二字”的狂言,但这一次,他还当真不能失败。

不为别的,就为他向江百果夸下了海口,说这是小菜一碟,他也不能到最后交上一张白卷。

池仁在克莉斯汀瀑布追赶上了那背包客。在雷尼尔山,无数大大小小的瀑布或壮观,或秀美,均得以命名。可惜,他和江百果“共度良宵”的瀑布,却偏偏是个无名小卒。

斗了七天,池仁和那背包客也算知根知底,省去了开场白,对方直截了当,提出有什么话,不如等池仁和他一同登上了喀尔斯峰再说。

池仁一时间没有说话。一来,他的当务之急是阻挠沈龙传媒和具象影业的战略合作,哪来的时间拥抱大自然。二来,他知道那背包客的目的,无非是要让他在艰苦卓绝中领悟旅行的真谛。池仁不怕苦,但他自认为他是否领悟旅行的真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背包客拒绝接受市场的规则。

而这,才是他们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因为他所代表的沈龙传媒,从来不是谁的信徒,永远是市场,在决定他们的沉浮。

那背包客嗤笑一声,扭头就走。

“我们明天出发。”池仁不得不退让一步。

明天出发。

这样,他今天或许还能送江百果一程。

池仁回到宿营地时,是上午十点了。策划小姐给他留了早餐,面包虽又干又硬,但培根被热油一煎,嗞嗞地冒着丧心病狂的香气。池仁接过来,却顾不上往嘴里放,找了一圈,如他所料地,没有找到江百果。

制片主任看那背包客被池仁带了回来,双手合十,说了声谢天谢地。

“我……那位朋友呢?”池仁问。

“拿了行李,喝了口水就走了。”制片主任匆匆撇清自己,“留她留不住,说是赶时间。”

池仁点点头,端着早餐一时间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一转念,又回过头来:“她是说是我的朋友吗?”

“不然呢?”制片主任摸不着头脑,“难道是我的朋友?”

池仁似笑非笑,没再说什么。到底,江百果没说她说吴煜的朋友,这就足以了。像是他又赢了吴煜一局似的,但这不足挂齿的暗战,恐怕也就是他自欺欺人,自娱自乐的小把戏了。

至于沈龙传媒的那场舞会,制片主任和策划小姐等人均没有出席,那天,天晓得他们这群人在忙些什么,总之,他们并没有见过江百果就是了。而这真是万幸。毕竟,池仁对江百果的狂妄自大无能为力,他知道她说得对:谁要是见过她,一定不会忘记。

池仁回到自己的帐篷。

江百果取走了她的背包,却没有抚平背包在帐篷里压出的痕迹,那一块凹陷代表她真的来过。

她真的千里迢迢

地,来过他的身边,终结了他的不眠不休。

这一天,池仁忙得不可开交。喀尔斯峰是雷尼尔山的最高峰,长年冰雪覆盖,自然也是登山爱好者和探险者的天堂,但每一年,葬送在这里的生命也不在少数。除了购置必要的装备,池仁至少还要掌握些登山的技巧和急救的常识。毕竟,他是要去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是要去送死的。

就事论事,一天的时间也就仅能让他掌握些皮毛。那有去无回的可能性,仍令制片主任和策划小姐等人频频欲言又止。

而最后,他却连这一天的时间,都被大打了折扣。

午后,阳光渐好,天蓝得不遗余力。池仁的自娱自乐又推上了一个新高度,他忙里偷闲地摘了一朵紫色的野花,插在了帐篷的一角,像是再有人找他的话,也好一眼就认出他的领地。

直到,池仁听到有一对白人夫妇慌张地向宿营地的救援人员报告说,有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向喀尔斯峰方向去了。他们有试图阻拦她,但距离太远,她恐怕没有听到他们的声嘶力竭。

池仁踏着草甸,脚步轻悄悄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白人夫妇说,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但能看出橙色的滑雪服是从游客中心租赁来的,所以,她势必是个不自量力的游客,那么,假如她一个人误入歧途,恐怕凶多吉少。

池仁一言不发,又全神贯注,像个无所事事的好事之徒,等救援人员询问了方位,这才转身离开。

他带上了新购置的全部装备,却将常识和要领通通抛到了脑后。连自保都做不到,还要救人?没有丁点对策,就斗志昂扬?与全世界为敌,所以单枪匹马?英雄主义爆棚,所以视死如归?却全然不顾他的死有没有丁点的价值。

对池仁而言,一切人事物,一向无外乎两种,一种是感情,一种是感情之余。但无论哪一种,以上种种大忌,他从未涉猎。

但今天,他把这些空白都填上了。

他不知道江百果是要归类于他的感情,还是感情之余,他甚至不知道那身处险境的女孩子,到底是不是江百果。

手脚并用,健步如飞的时候,池仁的脑海中闪过了“命中注定”四个字。他或许命中注定会葬身在这里,那与其死在那背包客的手上,还真不如为了江百果奉献他仅有一次的生命。

没错,池仁虽不知道,但却认定了那身处险境的,那愚不可及的,那该死的女孩子不是别人,就是江百果。

一定没错的。

许是因为距离天堂尤其的咫尺,又许是皑皑白雪蛊惑了人心,总之,雷尼尔山的夜幕降临得尤其的迟。但在黑白交替之际,江百果还是败给了绝望,以至于从背包里掏出了纸笔,在开篇的位置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遗书”二字。

关于喀尔斯峰,江百果可以说是闻所未闻,也就无所谓不自量力了。她不过是在告别了池仁后,说是漫无目的,却向着那云山雾罩的圣地进军了。

有好一会儿,她置身于那洁白无瑕,却又杀人不眨眼的

世界里,觉得豁然开朗,像是在大自然的赏罚之下,没什么值得放不下的;觉得“人定胜天”是一句笑话,继而如释重负;她尤其觉得感谢,感谢她生命中的一切磨难,都有大好的风光相伴。

直到她如履薄冰,屏气凝神地左顾右盼,却四下无人。

或许,如履薄冰的“如”字根本是多余的,江百果根本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走在了一层薄冰之上。而眼下,冰面以她踏出的每一步作为中心点,发散着碎裂的低吟。

江百果平稳地,却也迅速地匍匐在了随时会四分五裂的冰面上,进退两难。

她有放声大喊救命,但喊出来她才知道,那音量甚至比蚊子的哀鸣好不到哪去。

但奇怪的是,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她并不陌生。当大限将至,那些痛哭流涕,不择手段,甚至屁滚尿流,通通可以算作人之常情。她自然也不例外,强大如她,冷血如她,淡漠如她,到了这一刻,还不是被打回了懦夫的原形。

这大概是父亲留给她的最后的遗产,让她在这一刻至少能做到接受自己的失败。

但分明,分明她错过了父亲的最后一刻。十岁的她并不会混淆,当她来到父亲的身边,那双令她又爱又恨的大手分明都没有了温度。

那么,这样的濒死,她到底在哪里见过?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托这千头万绪,却又找不到头绪的福,江百果随着碎裂的冰面下坠时,几乎来不及发出尖叫,直到砰地一声着了陆,她才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所谓喀尔斯峰,或许是指冰雪覆盖的交融,又或许,是指土石之基的陡峭,总之,江百果从它的冰雪之上,坠落到了它的土石之上,而在这两个层面之间,大概有两到三米的高度。

江百果浑身作痛,尤其右腿的膝盖首当其冲。她求生地站直身,但那两到三米的高度,像是她一辈子都不可能企及的奢望。

那时,大概是午后三点。

艳阳高照下的冰层仍在江百果的头顶不停地消融,渐渐地,水帘洞似的如梦如幻,却仍暴露着杀人不眨眼的另一面。四十度角的坡度和三百六十度角的阴暗令江百果不得不坐以待毙,她想她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冰窟窿大的蓝天白云之下,总好过在地底下转瞬间腐烂。

白日坚持了太久,一旦败下阵去,天色说黑就黑。

至此,江百果共计喊了上百次的救命,到了第一百零一次时,她放弃了计数。

她的“遗书”两个字写得歪七扭八,又一次揭露了她的贪生怕死。

她不再大喊救命,转而祈祷,也顾不上遣词造句,一句通俗的“我不想死”在心中话音未落,她听到了池仁的呼喊。她听到他喊她的名字,连名带姓,抑扬顿挫,而她的第一反应是,她听到了大自然对她最后一次的仁慈。

直到池仁近乎于咆哮的呼喊由远至近,又由近至远,江百果如梦初醒:“池仁!池仁!”这一次,她破了音,音色高亢而沙哑,沙哑而迷人,比蚊子的哀鸣要好上千万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