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梦VS事实

凌晨两点,池仁仅着一条黑色运动裤,蜷缩在江百果的**。

运动裤是江百果的父亲的,老旧的涤纶料子,泛着光,一摩擦沙沙作响,起了静电,会吸附上一层薄薄的灰尘。江百果把它从箱底找出来时,在怀里抱了一会儿,扪心自问这算不算不孝,继而又义无反顾:他欠她的,又何止这个。

江百果把裤子扔给池仁时,还有问他:“我爸的遗物,你怕不怕晦气?”

池仁攥了攥那料子,廉价的滑不留手,起了零星的毛球,散发着不见天日的霉味。他抬手,对江百果画了个圈,让她背过身去。

而江百果这阵子总是这样虎头蛇尾,比如宣了战,却没有万全之计;比如因为一条三个字的信息,怒气冲冲地对他兴师问罪,到头来,却把他带回了家;比如给他上了药,为了打发他,命令他好好休息,却忘了他穿着他的西裤,又怎么能好好休息。

比如,她把父亲的裤子挑衅地扔给他,而当他接受了,她又优柔寡断。

池仁解开了皮带。在药力的作用下,他知道他撑不了太久。

江百果飞快地背过身去:“腿上也好不到哪去吧?”

“力所能及的,我自己来。”池仁说一套,做一套,对腿上的伤看都没看一眼,就换好了裤子。

江百果等着那悉悉率率声停下来,立即转回来,话里带着刺:“呵,所以说,你是因为你力所不能及的后背才鸠占鹊巢?这还真是个正当的理由。”

池仁没急着坐下:“说到理由,我有更正当的,但不说你也知道。”

不想分开。

不想和她分开。这就是他唯一的理由。

池仁甚至不必高举“保护”江百果的幌子,因为,他知道曲振文行事无论好坏,一律说到做到。就像曲振文说他一定会离开姚曼安,他不仅做到了,甚至是让她“离开”了他,就像曲振文对他说,让他就当没有他这个父亲,他不仅做到了,甚至在十五年间见都拒绝见上一面,那么,既然曲振文说他不会动江百果,他大可以高枕无忧。

那么,他赖着她,还不就是因为不想分开。

江百果父亲的裤子穿在池仁的身上,滑稽地短了一大截。

江百果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可同时,眼泪也迸了出来。她处境难堪,用手当扇子,扇了扇僵掉的脸:“这真是……太好笑了

。”

池仁坐回沙发,侧身躺下去:“帮我擦把脸吧。”

江百果一头扎进洗手间,她知道池仁这是给了她台阶下,但这等小恩小惠,又怎能和他的滔天大罪相提并论。

之后,江百果酣畅淋漓地洗了把脸,这才端了盆水出来。

池仁都有些昏昏欲睡了,脸白得跟张纸似的,唇角开裂渗出的血色越来越暗。江百果拧了毛巾,丢在他脸上:“我去给你倒杯水。”她真是不大会照顾人的,他连药片都直接吞了,她都还没给他一口水喝。不过话说回来,她一直认为,倘若全人类都做到了自顾自,不也就皆大欢喜了?何况,这十几年来,她也不大承蒙谁的照顾。

而等江百果倒了水来,毛巾仍原封不动地盖在池仁的脸上。

江百果的气结愈演愈烈,她一口气将水灌进了自己的肚子,这才蹲下身去。

而池仁倒还真不是耍无赖,当江百果蛮力地擦过他大半张脸孔时,他除了半睡半醒地,抗议地呻吟了一声,一直由着她泄愤。直到唇角,江百果才妇人之仁,用温热的毛巾焐在了那血痂上,等它慢慢消融。

说来,多少大风大浪江百果都闯了过来,偏偏在这一刻,叫苦连天。

她觉得她大概是没救了,她觉得,假如说她这辈子将有两件事永生难忘,那么一,是她令父亲最后的等待落了空,二,就是她捧在手里的这张面孔了。而这两件事却是一山难容的二虎,无论她这羔羊做出怎样的抉择,都将不得善终。

池仁本能地迎向毛巾。

江百果嘶了一声,教训小孩子似的:“这水能喝吗?”

她又重新给他倒了水来。

他坐直身,一饮而尽。

“你上床去睡。”江百果带路,走进卧室,“沙发是我的。”

不同于江百果的走投无路,池仁是坚定不移的,他知道他和江百果的结局,他知道,无论多难,他和她在一起,才是最终的结局。所以,他随着江百果走进卧室,倒在她平淡无奇的卡其色床单上,蜷缩一团:“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江百果想再做些什么的,帮他盖一盖,或是略尽地主之谊,再问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然而,他却下了逐客令:“你出去吧。”

说是鸠占鹊巢,一点不假。

江百果咬牙切齿。

而整夜,池仁除了在沙发上小憩了那一会儿,上了床,

反倒更心力交瘁,忽冷忽热,合不了眼。而他并不乐于让江百果看到他这副样子,因为他知道她怪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他也知道,她一旦看到他这副饱受折磨的样子,也不会比他好过到哪去。

而整夜,江百果蜷缩在沙发上,一样夜不能寐。

她对池仁说过,自从接受了吴煜,她再也没有做过噩梦。此言一点不假,但倘若抽丝剥茧,这里头又哪有吴煜什么事儿?分明是自从她找回了她丢失的那一块记忆的拼图,她再也没有做过噩梦。

可取而代之的是,她几乎每晚都会梦到池仁。

黑暗中,江百果又点亮了手机。在她和池仁的聊天界面上,“我爱你”三个字遗世独立,但被她删除的池仁的三十六条自言自语,她记忆犹新。

例如第八条,和第七条时隔了多日。那时候,她和吴煜早就从济州岛回来了。而那晚,是她第一次去吴煜家做客,姑且不论他们吃了饭还会有怎样的节目,饭都没吃完,她就收到了池仁的第八条信息:八点之前你不下来,我就上去。

换言之,他就在吴煜家的楼下。

而他一定是跟着她过来的。

那晚,江百果吃了饭就离开了,而那时候,是七点五十分。

当晚,江百果如常梦到池仁,并改写了他的那一条信息。她梦到池仁冲进了吴煜家,将她带走,他和她奔跑在人流和车海中,像是永远都不会累。

早上五点半,江百果睁开眼睛,说是睡不着,却也总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毫无悬念地,她刚刚又梦到了池仁,她梦到他在她耳畔说他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而她一伸手,抱了抱他的脖子。可眼下当她蹑手蹑脚地推开卧室的门,池仁却真的不在了,床单平整得令人发指,她父亲的黑色运动裤一叠三折,搁在床尾。

一时间,江百果竟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真的了。

但池仁有事,先走了一步,这是不争的事实。

事实上,池仁在早上五点接到赵大允的电话:“拿了钥匙,就不管我的死活了?真没想到池先生也会卸磨杀驴。”

池仁失笑:“我马上到。”

就这样,池仁在熟睡的江百果耳畔对她交代了一声,而她竟听到了似的,点点头,还一伸手,抱了抱他的脖子。那一刻,池仁真舍不得放开她,可还是那句话,他知道,无论多难,他们还有的是时间,又岂在朝朝暮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