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温床VS炼狱

翌日,晚六点,金元酒店,唐茹被小邓带向顶楼的贵宾室。

二十二岁的唐茹虽说才是一名刚刚升入大四的学生,但今天穿了一套米色的改良西装,锥形裤脚,长身,束腰,眼影用了大地色,千锤百炼得令人狐疑该不该是过了三十。

不同于寻常女孩子的青春苦短,唐茹一直渴望长大,渴望浴火重生,百战百胜,所以,她从不认为少年老成有什么不好。更何况,相较于她今天要打交道的人而言,她小儿科的少年老成,或许可谓不登大雅之堂,那么,人靠衣装地撑撑场面,也是好的。

而虽说是小邓带路,却是唐茹昂首阔步:“这里不对外开放?”

小邓毕恭毕敬:“是,能进到这里的,都是自己人。”

唐茹点点头:“对了,曲先生有没有什么禁忌,是我要小心着的?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万一踩了地雷,伤了和气,你夹在中间也难办是不是?”

“曲先生百无禁忌,是位不折不扣的绅士,见了面,你就知道了。”小邓小跑两步,“最里面一间就是了。”

曲先生,即致鑫集团董事长曲振文,也就是小邓的雇主,即唐茹的雇主,同时,也是池仁不大提及,却时时铭记在心的“那个人”。

三个多月前,唐茹破釜沉舟,将“致鑫集团”四个字摆上了桌面,一来,封住了赵大允的嘴,二来,也算是给曲振文露了一手瞧瞧。之后,仅仅做一枚棋子,可就满足不了她的胃口了。

三个多月,唐茹可谓一帆风顺。

首先,致鑫集团的奖学金,她说拿就拿。据小邓说,由她做主给池仁扎的这一针,没白扎,池仁千方百计地给曲振文捎了话,话里话未无非是软硬兼施说,动什么,也不能动她。

其次,江百果在姚会所的跟前,说倒下就倒下。而她暗中将一切尽收眼底,照葫芦画瓢,在姚会所的跟前,说崩溃就崩溃,池仁二话没说,在她床畔乖乖陪她日月如梭。

之后,江百果和池仁的一刀两断是有目共睹。她和他的恩怨情仇,唐茹由点到线,由线到面:他苦苦寻找了她十四年,她却在拨云见日后见都不愿再见他一面,这无疑又为唐茹的狼子野心注入了勃勃的生机。

再之后,还是据小邓说,池仁和沈龙传媒给曲先生下了绊儿,害曲先生和致鑫集团狠狠摔了一跤,曲先生勃然大怒。而这时,唐茹也对池仁失去了最后的耐性,她以为,他就算是块冰,也该被她焐化了,可他偏偏永远和她隔着一层纱,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就这样,唐茹当机立断,她也是时候从三心二意洗心革面,对曲先生一心一意了。

最后,也就有了今天。

唐茹请小邓给曲先生捎了话,她说她的“真身”,被她找到了,而她保证她的出谋划策,不会令曲先生失望。但除非是和曲先生面对面,否则,她也保证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就这样,唐茹迎来了和曲振文“平起平坐”的今天。

而在来时的路上,她还送了小邓金玉良言:“说来,我们的起点也没什么两样,可你……总不能一辈子安于做个人人都能取而代之的传话筒吧?”小邓自叹不如:“唐小姐壮志凌云,的确值得我学习。”

金元酒店,顶楼的“百盛”贵宾室。

唐茹以为曲振文不会到得比她

早,所以,当小邓为她推开那两扇黑色真皮软包门时,当曲振文毫无铺垫地映入她的眼帘时,她结结实实地刹住了脚步。尽管,当时,曲振文是面向窗口的,仅仅给了她个背影。

据小邓说,曲振文才过了六十岁大寿。

他不足一米八的身高,在同龄人中也算翘楚了,没有发福,白色衬衫外穿了一件和西裤同色的藏蓝色细条纹马甲。一头浓密的银发,转过身来,肤色比女人还要白净,靠近鬓角位置,零星几处的老年斑毕露无疑,鱼尾纹即便是浅笑,也像是刀刻的似的。

总之,他比唐茹想象的老迈,对于养尊处优而言,六十岁为时尚早。

但同时,他也比唐茹想象的出色,那样的雄姿英发,和那样的眉目如画,并非岁月可以摧残的。

而在这之前,由于曲振文并不热衷于抛头露面,所以,鲜有人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更不要说唐茹这区区一介草民了。

“唐小姐,幸会。”曲振文走向唐茹,伸手,音色细腻。

唐茹展了展肩,伸手:“与其说幸会,还不如说和曲先生的会面,真是好事多磨。”

曲振文的手冰冷如铁,令唐茹微微打了个寒颤。

“唐小姐精明强干,又能言善道,我果然是选对了人。”曲振文一笑,鱼尾纹又多了几道,“来,坐。”

唐茹有些惴惴,说来她也是节节败退,才不得不以攻代守,走到了这一步,那么,曲振文对她的褒奖,又从何而来?但既来之,则兵来将挡,唐茹一边小心翼翼地落座,一边环顾四周。

这间名为“百盛”的贵宾室面积不大,红木地板,黑色真皮缀以玉石的家具,一道屏风将其一分为二,一边是沙发,一边是唐茹落座了的长方形餐桌。曲振文在主位,唐茹坐在他的左手边……

而在他右手边的位置,椅子是拉开的,一杯君山银针分明是动过了的样子。

唐茹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门口,小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退出去的,那两扇黑色真皮软包门严丝合缝地关着,在这黑与红的世界里,分明除了她和曲振文二人,再无活物。

“这位是?”唐茹问。

曲振文不急着坐,自顾自将茶杯蓄满:“哦,你也认识的。”

唐茹一个分心,陷入了两难:她对于君山银针还算内行,看那茶芽竖立在杯底,如破土的群笋,威武的银刀,看那茶汤橙黄、纯净,她就知道这金镶玉实属上品,若是奉承曲振文几句,势必能句句夸到他的心坎儿上。可眼下,在这没有一名服务人员在场的贵宾室里,她总不能等着曲振文服务于她,而曲振文也没有请她“自便”,而更甚的是,她面前空空如也,连茶杯都没有……

换言之,她喝都没的喝,难道要纸上谈兵?

唐茹嗓子眼儿冒烟,又看了一眼对面那余温袅袅的茶杯……等等,刚刚曲振文说什么?这位,她也认识的?

而这时,位于唐茹后方的盥洗室,被人从里面推开了门。唐茹的脊背在肌肉的紧张下离开了椅背,继而,累及双腿和脖颈,以至于她一,没能站直身,二,没能回过头,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屏气凝神。而随着来者脚步声的倾轧,她的筋脉从脚底一根根崩裂到了指尖……

怎么说,他也是她势在必得的男人,无须回过头,她也能认得出他。

是他,绝不会

错。

池仁绕过长方形餐桌,落座唐茹的对面。他难得穿了件黑色衬衫,口气却一如既往地令人心旌摇荡:“来了。”

唐茹面无血色,动了动嘴,却像被封了喉,鸦雀无声。

“从没见过你穿这套衣服。”池仁双肘撑上桌面,十指交握在下颌下,“或者说,从没见过你……还有这女中豪杰的另一面,说真的,比楚楚可怜更适合你。”

曲振文有些不耐烦,但人还是温文儒雅的:“好了,你们的儿女情长,留待后面慢慢谈。阿仁,人到齐了,我们先谈正事。”

唐茹腾地站直身:“你们认识?”

话一出口,唐茹自己都要笑自己蠢了。无论是明枪暗箭,还是以礼相待,他们当然认识,否则,这中间又哪里有她的立足之地?而她要问的,无非是他们的关系。

曲振文愈加不耐烦,可又不能丢了涵养,索性闭了闭眼,留待池仁速战速决。

池仁站直身,走到曲振文身后,倒是一语中的:“我们……长得就这么不像吗?”

唐茹呆若木鸡。

池仁拍了拍曲振文的肩膀:“也对,我还是像我母亲多一些。”

而这令池仁谢天谢地,否则,这许多年来,他怕是一照镜子,就要面对这一张面目可憎,那么,他的脾气恐怕多少会比今天暴戾、易怒。可话说回来,用杨智郴——郴叔的话说,不管他承不承认,他这深藏不露的性子,多少还是遗传自曲振文的,血浓于水,他们偶尔发起狠来的样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们……你们这是合起伙来耍我吗?”唐茹双手抓住餐桌的边缘,指甲瑟瑟发抖地挠出刺耳的噪音。

曲振文音色细腻,一不屑,冷若冰霜:“呵,你算个什么东西?心比天高,偏偏连演戏都演不好。”

池仁走回自己的座位,拿起托盘里的毛巾,擦了擦刚才碰过曲振文肩膀的手:“小茹,曲先生才夸过你精明能干,你可别不禁夸了。坐,曲先生时间宝贵,我和他先谈正事。”

此情此景,唐茹又哪里坐得住,一个调头,踉跄着走向门口:“那……我先出去透透气好了。”

而此情此景,她又哪里能说走就走,那两扇黑色的大门被反锁了,她使尽浑身解数,密不透风。而她仓皇地回过头来,只见池仁微微皱着眉头,不疾不徐地走向她:“小茹,我陪了你这么久,今天换你坐下来等我几分钟,都不行吗?”

她只见池仁向她伸了手,而不等她心惊肉跳,他的手就绕到了她的脑后,揪住了她的头发。

她下意识地尖叫。

他厉色,厌恶地,轻轻地嘘了一声。

她又不由得噤了声。

池仁将唐茹一路拖回座位,末了,唐茹却一滩烂泥似的一歪,从椅子上滑倒在地。

“坐好。”池仁懒得再动手。

唐茹狼狈地爬起身,蓬头垢面,却强撑着端端正正地坐好。她的头皮有如四分五裂,外伤还是其次,关键是她想破了头,也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对池仁目不转睛,第一次排山倒海地后悔爱上了他,因为,她根本就不认识他。

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他是温床,还是万劫不复的炼狱。

因为她一边爱上了他,一边低估了他。

而这,根本就是自取灭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