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正庭没有说话,重重地叹了口气,关了窗躺到**。

区区粮晌,竟然在劳动平昌侯千里回京,亲自面圣才能讨到!

这哪是荣宠,分明是在打他的脸!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忽然后悔当年太过瞻前顾后,没有听顾洐之的劝,痛下决心拥立幼主起事攴。

如今,顾洐之已逝。当年大秦破国前临危受命的两位顾命大臣,只剩下了夏家。

经过一百七十年的经营,大齐的根基早已稳如磐石,牢可不撼。

合两家之力亦未必能成事,独木又岂能成林屦?

想到这里,他有些烦燥地翻了个身。

太康帝明显已对平昌侯府动了疑,是以夏风在京中才会动辙得咎,而他在南疆亦是举步维艰。

必需采取措施,否则平昌侯府百年基业将会在他的手里走向消亡,他夏正庭将成为夏家的千古罪人。

事到如今,献出钥匙向太康帝吐露事实已经不可能——不止保不住夏府的荣华,反会招来灭顶之灾。

那把祖上传来的向征着权力与财富的金钥匙,如今成了鸡肋。

留着无用,弃了可惜,献出去又没有价值……

不知顾洐之是如何处理的?

他去得仓促,又想不到会在如此盛年便撒手人寰,应该来不及做出安排吧?

转念又一想,只怕未必!

这头老狐狸,别人顶多是颗七窍玲珑心,他起码有九窍——不,应该是九十九窍!

经营着足可倾覆一个王朝的巨大财富,又怎会连起码的防范都没有?说不定早就做了安排!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他突然死去,手里那笔财富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暗中调查了九年,竟完全摸不到头绪——就好象,顾洐之真的只是一个富足的乡绅,那点浮财还被等同于招赘的女婿侵吞了。

唯一剩下的,只有那个堆放着顾家经营了一百七十年,每三十年一开启的神秘宝藏——可不集齐金钥匙,就拿不到藏宝图,寻找宝藏更是无从谈起。

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杜蘅那死丫头又跟夏风退了亲!

要不然,如果把这笔财富握在手里,自有大笔筹码跟太康帝谈判。

是拥兵自立,裂土封王划疆而治;还是索性打开国门,投奔南昭而去,端看他如何选择!

又怎会弄到如今不上不下的尴尬局面?

不晓得少主如今流落到哪里去了?

想到这,忽地灵机一动,猛地拥被坐了起来:对啊!他怎么能把少主给忘了呢?

顾洐之忠心耿耿,手里那笔财富必定是交到少主手中了!

如果能把少主找到,握在手里,情况会不会有所改观呢?

按父亲的说法,少主应该是在南昭国内避祸,可惜顾洐之对少主的行踪始终讳莫如深,死都不肯吐露。

如今时过境迁,想从茫茫人海里寻觅其踪,怕是比大海捞针还要难!

他悻悻地想着,如此冥顽不灵,难怪不得善终!

窗外,杜蘅悄悄以唇形无声地询问:“睡了吗?”

萧绝摒气凝神,聆听窗内动静,无声摇头:“再等等~”

杜蘅有些着急,下这么大的雨,两个人象壁虎似地贴在墙上等下去,不是个事啊!想了想,伸出双手轻轻地撑着墙,试图减轻些他的负担。

岂料双手用了力,身体往后仰,萧绝失去平衡,从墙上掉下来。

“啊~”杜蘅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嚷,萧绝百忙中伸足轻轻一点,斜飞开数尺开外,轻盈地落在地面。

幸得雨大,外面没有一个人,这点小小的动静并未引得旁人注意。

“对,对不起~”杜蘅后悔得不得了。

“怎么啦,可是太冷了受不了?”萧绝怜惜地捏了捏她冰冷的小手,左右看了看,将她推到一个角落:“在这里等着,我上去看看,等他睡着了再带你上去。”

“嗯。”杜蘅垂着头不敢看他。

萧绝悄无声息地滑上去。

杜蘅睁大了眼睛,连绵的雨幕中死死地盯着墙上那一抹黑影。

时间变得十分难挨,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萧绝重又回到地面,吻了吻她的颊,道:“等急了吧?走,上去。”

两人重又回到窗下,萧绝故技重施,打开半扇窗,以便靠近窥探。

杜蘅从他的肩头朝里看了一眼,确定夏正庭已熟睡,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只瓷瓶,取出一只金针刺破了指尖,往瓶里挤了几滴鲜血进去。

不过片刻,从瓶里爬出一只白色的小虫,附在她指尖贪婪地吮/吸着鲜血。

萧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白色小虫的身体越长越大,渐渐通体变成淡金色,在漆黑的夜里发出淡淡的金色的莹光。

杜蘅抿着唇,轻轻一弹,小虫挥动着金色的翅膀飞入房间,从夏正庭的鼻孔孔里钻进去,转眼消失不见。

“走~”杜蘅紧张地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离开。

萧绝重新关了窗,直接跃出墙外,会合了在暗中等候的魅影和暗影,迅速隐入山林之中。

等不急回马车,已忍不住问:“刚才瓶子里的,是什么?”

“金蚕蛊~”杜蘅小声答。

“你疯了!”萧绝恨不得捏死她:“要对付夏正庭,有千百种法子,何必非要,非要……”非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报复他?

他说不下去,狠狠地瞪着她。

怪不得她坚持要亲自来,原来是用她的血养的蛊,旁人如何代劳?

杜蘅心脏抽搐,垂了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知道,巫蛊之术向来都被视为邪门歪道,为正义之士所摒弃。

可是,若是用毒,京中高手如云,前有钟翰林,后有藏在杜荭身后那位无物不可为毒,出神入化的神秘高人。

她没有绝对的把握——她制的毒既可以不落任何痕迹,又有自信除了她之外,世上任何人都解不了!

唯有下蛊,用的是她的血喂养,只听她的命令,就算把苗族**师请来,亦是无可奈何,非她不可!

她要的,就是这个唯一!

思之再三,决定铤而走险。

唯一的顾虑,便是萧绝。所以原打算瞒着他,偷偷进行——既然瞒不了,只好赌一把。很明显,她赌输了!

世人再如何唾充她,鄙视她,视为异教邪说,魔女毒妇,她都无所谓。

唯有他不能。

一道轻视的目光,一个失望的叹息,已重到令她无法承受!

萧绝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坚决地命令:“以后,再不许养这种脏东西了!”

只要一想到,她每天都用自己的鲜血去喂那小虫,就觉得心疼得要命——怪不得她这么纤瘦,精血全给那玩意吸走了,能有精神嘛?

杜蘅握紧了拳头,为他语气里那抹无可错辩的厌憎。

被蛊虫蛟破的伤口本就难以愈合,此刻受到挤压,重又流出鲜血,通过两人交握的手流到他掌心。

萧绝很快察觉出异样,抬起手恨恨地道:“看,到现在还在流血!”

按道理,这么小的伤口早应该结痂了,可见这蛊有危险,多凶残!

杜蘅强掩着失落,淡淡道:“只是一点小伤。”

“流这么多血,哪是小事!”萧绝气急败坏。

杜蘅心灰意冷,懒得多做解释,将食指含入口中,道:“含一含就没事了~”

轰地一下,萧绝只觉全身的血液狂涌上头,鼻间热流一涌,鲜血洒下。

幸得雨大,天色又黑,转瞬冲走,要不要糗大了!

萧绝顿时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抓着她飞奔。

聂宇平在小山坡上等得正心焦,见他们回来,急忙迎上来:“事办妥了?赶紧上车!”

“送大小姐回去!”萧绝凶神恶煞地抢了一匹马,扔下一句怒吼,冒着瓢泼大雨扬长而去。

魅影暗影自然是跟着自个的主子,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剩下聂宇平在风雨中凌乱:“这是怎么啦,事情办砸了?不至于呀……”

这里离驿站也不远,有什么风吹草动,不可能看不到。

再者说了,就算办砸了,也不该发这么大的脾气啊!大小姐还在这呢?怎么突然把她扔下了!

难不成,这小两口又闹别扭了?

想到这,忙拿眼睛去看杜蘅:“大小姐……”

杜蘅的脸色难堪到了极点,脸上濡湿一片,早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一声不吭,爬上了马车,将帘子一放,把所有诧异,窥探的目光全都扔在脑后。

“好啦~”聂宇平瞧了这个模样,心中有数,干咳一声,道:“七爷还有别的急事要办,大伙都别站着啦,先回城,回城再说~”

萧绝这怒气来得莫名其妙,魅影跟着在雨中狂奔,更是一头雾水。

望着前面那道在雨幕中越跑越快,仿佛要一口气冲回临安的主子,万分疑惑地问:“爷这是发什么疯?”

之前不是一直好好的吗?郎有情妾有意的,甜蜜得让这些单身的大老爷们掬一把辛酸泪的。

怎么眨眼间,就晴转多云,多云转暴雨了呢?

暗影抬起眼,不紧不慢地瞄一眼前面愤怒得如一道闪电的人影,冷冷吐出两个字:“憋的。”

“憋的?”魅影更加困惑了:“爷今儿应该享尽艳福了啊!啧啧啧,抱那么紧……”

说到这,忽地恍然大悟,“哈”地一声笑出来:“爷也真是的,干嘛憋着?早晚是自个媳妇,正好乘这个机会……实在不行,去楼里找个小妞也行啊!至于么,啊,哈哈,你说是不是?哈哈~”

到底是主子的私事,不要把话说得太露骨,魅影哈哈干笑两声,表达未尽之意。

暗影却一丝笑容也不露:“怀孕。”

魅影与他搭挡多年,早就练出了默契,这时“哧”地一笑:“怀上了不是更好?爷早就该当爹了!再说了,萧家子嗣单薄,若是得了孙子,老爷子不知该高兴成什么样子?”

他自说自话,脸上浮起梦幻般地笑容:“便是咱们,说不定也能有人叫声世叔呢……”

暗影冷笑着戳破他的美梦:“孝期。”

“啊!”魅影大叫一声,他怎么忘了这个碴?

暗影忽地又道:“爷!”

魅影还未回过神,背上已挨了一鞭,一个倒栽葱,从马上跌下去。

马儿正全力飞驰,一时间哪里止得住,扬起的铁蹄朝着他的脑袋踏下来!

亏得魅影应变神速,身子蜷成一团,就地一滚,滚到路旁。

马儿往前冲出十几步,这才收了势子,焦躁地喷了响鼻在原处打转。

“操家伙,有人伏击!”魅影从地上一跃而起,怒吼。

眼前突然多了一张放大的俊颜:“精力很充沛嘛,啊?”

萧绝面目狰狞地瞪着他:“这么闲,陪爷打一架?”

魅影张大了嘴,不明白本该在前面的爷,怎么突然间折回来了?

再说,他跟暗影说悄悄话,爷怎么就知道了,又不是鬼!

“笨!”暗影无聊地把马牵到路旁,幸灾乐祸地靠着大树看热闹。

风雨交加的又策马疾驰,说话还不得用吼的?吼得那么大声,爷能听不见吗?

背后说爷的是非就算了,居然还敢用这么猥琐的口气谈论二小姐,不是找死是什么?

“不不不~”魅影讨饶:“我很忙的,咱自家人就别打了……”

萧绝憋了一肚子怒火没处发,好容易拣个现成的沙包,还能饶他?

鞭子一扔,直接扑过去,揪着他玩命地摔。

阿蘅居然会养蛊!什么时候,跟谁学的?

顾洐之可不会这玩意,不可能教她!

除了清州和临安,她这辈子可哪都没去过!

认识他之前她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认识他之后,她的行踪全都在他掌握之中!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去学什么养蛊!

可她不止学了,养了,还让他亲眼见到了!

这说明了什么?无言那贼秃驴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他不愿意去想,可又忍不住要去想,妒意在胸膛越积越多,再不找个人发泄,他怕自己真的会爆炸……

对,前世的事他是可以不介意,可是!他妒忌,妒忌得发疯!

那个男人居然可以完整地拥有她!阿蘅居然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居然还为他生儿育女!

他目露凶光,发了狂似地扑过去,放弃了所有的内力和技巧,只凭原始的力量与魅影在泥地里翻滚着,撕打着。魅影叫苦不迭,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祸从口出”!

听着魅影发出一阵阵惨绝人寰的叫声,暗影默默转过身去,精神上掬了把同情的泪,破天荒送他六个字:“自做孽不可活!”

魅影听了这句看似中恳,实则尖刻的评价,“噗”地吐出一口鲜血,瘫在地上装死:“爷,我不行了……”

紫苏提着一颗心,好容易把人盼回来,却见杜蘅面青唇白,神情灰败。

初时还当她是被雨淋的——眼下虽是初秋,白天酷热难当,但入了夜,尤其还下着这么大的雨,可也是冷得吃不消的。

好在热水和姜汤是早就备下了的,这时先把姜汤送上来,等喝完姜汤,那边洗澡水也准备好了,扶了杜蘅去沐浴。

杜蘅沐浴,向来不喜欢人在一旁服侍,紫苏便站到门外,这时才想起,似乎是没看到萧绝。

她暗暗吃惊,又不好直接寻了人问,想了想端了碗姜汤过去厢房,笑盈盈地道:“这碗姜汤是给七爷的,我要服侍小姐,暂时抽不开身,麻烦聂先生送过去。”

聂宇平神色尴尬,吱吱唔唔地道:“七爷……还有事……嘿嘿,暂时去了别处。”

紫苏越发惊讶,当即拉下了脸,冷笑道:“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

其实,她是想问,什么事比小姐还重要,大半夜地竟然抛下她走了?

就在昨晚,小姐不过在花厅见聂宇平,七爷都不高兴,要代她去听回事。

如今半夜三更风雨交加的,还是在外面,他倒放得下心了?变得也太快了吧?

怒火在胸中翻腾,却终是忍下了。

杜蘅养蛊,且打算用蛊对付夏正庭,这件事唯有她知情。

萧绝死乞白赖要跟来,小姐本来还有犹豫,是她帮着劝服的。

她说七爷不是这种人,不可能因为养蛊一事,就视她为邪魔外道,敬而远之。

现在,他居然临阵逃脱了!白白辜负了小姐对他的信任!

聂宇平讪讪地道:“这……七爷的事,我可做不了主哇。”

紫苏神色一黯,是啊,聂先生也不过是拿钱办事的,对他发火又有什么用呢?

默默地回了正房,服侍着杜蘅睡下,一句也不问晚上发生了什么,更不提萧绝。

一夜无话,各自碾转到天亮。

本来按计划要在平县停留一天,找个机会看能不能见黄雨一面。

因为萧绝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她在这里险些被抓,别人万不想到她还敢光明正大的留下来。加之,这里离京城又近,传递消息便利,万一有事也可及时驰援,是以索性便安排她住在平县。

为此,她还专门托聂宇平打听了一些六殿下生母的事情,打算说给她听。

这时,也没了心情。

那些事,就交给聂宇平去办算了,她也懒得事事亲力亲为了!成不成的,看天意吧!

紫苏进来服侍她梳洗,杜蘅道:“让林小志准备准备,吃过早饭便套车,回京。”

“不是说要在这里玩一天?”初七听到了,急得不得了:“我还想去看看这边的鸟市呢!师兄答应了我,要再买只鹦鹉,好给啾啾做伴!”

“初七乖,鹦鹉临安也有买的,咱们回去再买,啊?”紫苏放软了声音哄她。

初七却不干:“不要,啾啾是在这里买的!啾啾的朋友,当然也要在这里买!要不然,它们不认识,打架怎么办?”

这都是些啥乱七八糟的理论啊?

紫苏哭笑不得,捺了性子哄:“就算都是平县的鹦鹉,也不见得都是朋友。大家都是从陌生到熟悉的,然后再成为好朋友的。就好象你跟我们一样,对不对?”

初七想了想,摇头:“不对,临安的鹦鹉能听懂平县的话吗?”

“噗!”紫苏差点要吐血!

七爷都给她灌输了啥东西啊?尽胡说八道了!

杜蘅柔声道:“要不,初七留下来买鹦鹉,我们先回去吧。”

“小姐和师兄呢,不陪我一起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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