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师尊,”觋子羽道,“既然知道太巫氏要拉您一起死,咱们可以早做防范哪!难道她要杀您,便如此容易么?”

“她要杀老夫自然不易,不过她要一命换一命,老夫可是没有丝毫的法子。她取我性命的法子,老夫已经猜到了,却没有破解之策。嘿,其实老夫根本不想破解。”少觋氏畅快地大笑道,“好了,子羽,太巫氏既然能预言未来,此事就无可改变。预言术乃巫门第一神术,其博大精深,号称预言术第一人的巫彭连个皮毛都没学到。老夫今日找你来,便是为了问你,我死之后,谁堪继承觋门大统?”

觋子羽心中一颤,顿时呆住了。只觉这话凶险无比,竟隐含着阵阵杀气。

少觋氏何等人物,对人心透彻通明,当即微微一笑:“子羽不必慌张。所能继承我觋门大统之人,无非你们四个圣觋而已。四圣觋各有所长,子隐根基最深,精神力最强,野心也最大;子缺为人诚厚,古板方正,将这个世界看得太简单,因此老夫就给他个最简单的任务,帮助夏鲧征伐三苗;子幽沉迷于寻找诸神,胸中丘壑太深,有如万里悬崖,看不到尽头;子睿已死,你成功地继承了他的位置,正待大展宏图,一展胸中抱负。”

觋子羽听得汗如雨下,心中惴惴不安,只觉“成功地”这三个字宛如一把匕首插进了自己胸膛:“难道他知道我处心积虑杀了觋子睿,谋夺圣觋之事?”

“呵呵,你不必慌乱。少年人,有野心,有魄力,有何不好?”少觋氏咧开干巴巴的嘴笑道,“老夫对于下一任少觋氏的人选,也是难以判断。子缺自然是不适合的,老夫不会找一个悲天悯人的少觋氏来对敌人怜悯;子幽……”他沉吟片刻,道,“资历、威望、神通均是上上之选,含蓄内敛,颇能聚拢人心。问题在于,以老夫透彻通明的精神力,竟然也看不透他!这就很可怕了。因为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会做什么,对他主政之后的发展无法预料。老夫用人,不怕野心大,也不怕心肠狠,只怕你不知道他要把这艘船驶往何方。”

“那么……”觋子羽小心翼翼地道,“唯一人选自然是大师兄莫属了。”

少觋氏哈哈大笑:“野心大很好,因为咱们敌人太强,巫门上千年的积累,可不是一个守成者所能打破的。但老夫的理想继承者,不仅仅要野心大,还要有雄才大略,忍、狠、准、无情!我觋门的宗旨是教化百姓,爱护万民,但那要等我们在大荒中的地位牢不可破之时,现下么,如果连生存下去都不能,你怜悯世人,却没有人怜悯你。”

觋子羽的心霍霍乱跳。排除了觋子隐么?难道……

少觋氏黑洞洞的眼睛凝望着他:“子隐的问题就在于,他要达到目的,更多的是以阴谋诡计来实现,而不是靠捭阖天下的雄才!这种玩弄人心的技巧再精密,终究格局太小,一个阴差阳错,便全盘颠覆。这也就是为师要让你放眼大荒、放眼天下的原因。你明白么?”

“弟子……弟子明白!”觋子羽这时已完全明白了少觋氏对自己的期望,心中狂跳,连嗓音都颤抖了。

“哈哈哈哈。”少觋氏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既然如此,就去弥补你的破绽吧!”

“我的破绽?”觋子羽诧异道。

“艾桑!”少觋氏冷冷地“望”着他,“你对天下之人皆可冷酷无情,难道对她也可以么?如果不能,这就是你最大的破绽!”

觋子羽脸色忽然惨白。

“老夫对此事最大的失算,就是落入太巫氏谋算之中,为报答她赠衣之恩,让她做了公主。”少觋氏嘿然道,脸上一副懊恼之色,“预言术当真神奇,当年太巫氏和老夫赌这个少女的命运,老夫还不信,没想到亲手把你的破绽送到了帝尧的手上。能看到未来……真好。”

少觋氏悻悻地道。

帝尧赶回帝丘黄帝宫,立刻命人准备六龙銮车,要亲自赶往颖水鹿台。

帝尧离开帝丘可是一件大事,他也没打算瞒着,就是要以召后羿出山的消息来震慑大荒,宫中立刻忙乱起来。

散宜氏和艾桑亲自给他准备行装,无数女奴穿花般来往忙碌。帝尧坐在寝殿之中静静地思考着,看到艾桑正在打理自己的日用之物,忽然道:“桑儿,你过来。”

艾桑急忙奔了过来,施礼道:“君父,找桑儿有何吩咐?”

帝尧慈祥地摸着她的秀发,脸上一副浓浓的慈父之色:“这些日子,为父忙于政务,也顾不上照顾你,苦了你了。”

艾桑的眼圈红了,她父母兄弟皆亡,自从认了帝尧和散宜氏为父母,便找到了失去的父母之爱,早把眼前的老者当成了亲人。低头道:“孩儿很高兴,每日和母亲在一起,非常开心。”

“这样就好啊。”帝尧叹道,想起与自己决裂的娥皇、女英,心中伤感,“你的两位姐姐嫁人之后,关山路远,与为父的亲情便如被那绵延的山河斩断了一般,为父时常夜中惊醒,垂泪不已,悔不该将她们远嫁。”

艾桑也流泪不已,她也隐隐听说娥皇、女英与帝尧间仿佛出了什么隔阂,却不明内情,劝道:“君父莫要忧伤,两位姐姐孝心甚重,待得她们腾出空闲,自然回来看望您的。”

“看望我?她们敢来么?”帝尧心中郁闷,勉强笑道,“桑儿,为父决定,以后给你找夫君,可不会让你远嫁了。你呀,就在为父身边守着就是。”

艾桑脸一红,讷讷道:“桑儿不愿嫁人,一辈子伺候君父和娘亲。”

“这可不行。男女婚嫁乃人伦天理,为父身为帝君,岂能因为舍不得女儿,便耽误她一生的幸福?”帝尧哈哈大笑,慈祥地望着她道,“你知道,在这些子女中,为父最疼的便是丹朱和娥皇、女英,两个女儿如今关山路远,音讯难通,这个儿子呀……”帝尧苦笑,“你这个哥哥虽然聪明,但我和你娘多宠坏了他,管束不住。他姬妾虽多,但我迟迟不让他成婚,就是因为没有一个好女孩可以做他的正妻,替我们管束住他。”

艾桑笑道:“丹朱哥哥心底不坏,您大可不必这么忧心。”

“怎能不忧心啊!”帝尧眼中掉泪,悠悠地叹道,“我和你娘亲年纪已是这般大了,为了这炎黄之事日夜劳心,连儿子都疏于管教。我们还能活到几时?若是丹朱身边无人管束,一旦我们去后……”帝尧喉头哽咽,垂泪不已。

艾桑嘴唇嗫喏,心下惊骇:“君父,您怎么这般说话?您老人家乃炎黄之帝,诸神护佑,怎么会……怎么会……”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炎黄之帝又如何?老夫仍是一介凡人,土系之人的寿命又不像木系那般长久。老夫若一旦撒手,追随黄帝陛下而去,这唯一舍不下的,便是你和丹朱啊!”

帝尧说得动情不已,艾桑心中悲戚,伏在他的膝头上痛苦不已。

正在这时,散宜氏听到哭声走了过来,诧异道:“你们父女怎么了?哭甚?”

帝尧苦笑,拍拍艾桑的头,朝妻子笑道:“夫人啊,老夫心中有个计较,正想与你商量。你看,咱们把桑儿许配给丹朱如何?”

艾桑心中一震,猛然抬头,骇然道:“君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