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好吧,最起码是京城的百姓几乎都知道东宫禁卫统领谢长风于重重包围中将太子殿下救走的事情,卢岱身为世家子弟,还知道一些百姓不知道的事。

比如眼前这位彪悍的军爷虽然救走了太子,可却将宣明帝丢在了原地。

卢岱当时还感慨这位谢统领太愚蠢了,可没想到没多久谢长风就得带着宣明帝的一大批赏赐施施然回家了。

能在宣明帝和太子之间屹立不倒,游刃有余,两方讨好,可见这位谢统领绝非凡俗,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有哪个丈夫会直接带着大兵跑到自家妻子曾经订婚的人家拍门叫唤的?

卢岱很想知道,难道这位谢将军就不知道人言可畏吗?谢夫人从此后当如何自处?而且谢统领真的一点都不介意自己的妻子曾属于他人吗?

不过卢岱不好直接问出来,就变相以太子之事为引,想要试探一下谢长风。

结果谢长风听到这句话,脸上的表情很奇特。

“嫡传?”谢长风哈哈大笑,笑声肆无忌惮,“你在逗我吗?谁都知道,如今的陛下可不是嫡子!”

卢岱浑身一颤,下意识的起身四下看了看,没发现人影后,才长出一口气。

他要被吓死了好吗?有这样妄议陛下的将军吗?这根本就是大逆不道啊!!

他义正言辞,“谢将军怎能口出狂言?陛下为天子,岂是尔可随意谈笑之人?”

谢长风鄙夷的看着他,“你为举子,当朝太子岂是尔可随意谈笑之人?”

卢岱和谢长风互相看了半天,突然都笑了。

卢岱整个人的感觉变了,从最初的举止恭谨从容,变得狂放洒脱起来。

世家之子,怎惧皇权?

两个同样心智高超藐视皇权的人聚在一起,会发生什么情况?

当然是喜闻乐见八一八啊!!

比如说……

八一八先皇太子如何死在太监的嘴下——具体□□来源于卢岱。

八一八当今陛下的颜究竟是国字脸还是瓜子脸——形容词来源于面圣过的谢长风。

八一八先皇太子妃的女儿将来会被哪个倒霉鬼娶到——卢岱对此颇感兴趣。

八一八如今的陛下后宫究竟宠爱的是谁——谢长风准备帮太子殿下防备来自枕头风的攻击。

谢长风向来随身带酒,自从卢岱暴露真面目后,他就从袖子里摸出酒瓶,两人一人一瓶,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他抿了一口,“这么说你参加科举,目的是先太子之女?”

先皇太子,也就是宣明帝的二哥死在了太监的肚皮上,虽然他没有嫡子,却有一个嫡女,先皇封她为南阳郡主,如今年方二八,明年就出孝了,当可议亲。

卢岱耸肩,面现讥讽,“即使我像堂叔一样入朝为官,再怎么努力,也顶多是个六部小官,想要在朝堂上一展所长,几乎不可能。”

谢长风摸摸下巴,每个朝代的帝王都对世家子又爱又恨,一方面忌惮这些人的背景家室,害怕再上演南北朝时世家控制皇室的景象,一方面又想要压榨这些人为皇家卖命,还什么都不想给。

卢岱此举虽说荒谬,细细想来却是一招妙棋。

南阳郡主为先太子之女,宣明帝为了彰显皇室兄弟情深,怎会苛待兄长嫡女?而且娶了南阳郡主,即便无法担任什么官职,也可保自家平安。

“本来我上京,除了参加科举,还打算和定国公府的未婚妻完婚。”卢岱笑眯眯的道,“毕竟定国公在军中有着莫大威望,又曾是先皇心腹,在当今陛下仍为代王时,也曾一起共抗匈奴,若是能两者联姻,卢家也能多一层保护。”

“但你母亲似乎并不愿意。”谢长风将那位卢家舅母的表现说了一遍,“还以此来威胁我们,真是活腻了。”

卢岱苦笑,“说起来也是家门不幸,这件事虽说世家内知道一些,但我们从未与外人说过。”

“如今的卢夫人,并非我的亲生母亲,而是我的姨母。”

谢长风一呆,“姨母?”

“我母亲是太原王氏的嫡女,生了我之后身体逐渐衰败,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而她……”他冷笑,“她是母亲的庶妹。”

谢长风嘴角抽搐,又是大家族内的龌龊事。

他若有所思,“是不是你又多了弟弟妹妹?”

“不错,她为父亲添了一女一子。”卢岱平静的道,“不过即便她再怎么算计,有大哥在,她都是妄想。”

谢长风随口道,“也许你大哥也不希望你多一门有力的妻族。”

卢岱轻笑,“可能吧,反正当我抵京后,才知道曾经的未婚妻已经另嫁他人,当时我很愤怒,本想上门讨个说法,哪知没多久京城就地动,同时事涉皇家叛乱,我想了想还是再等等,待我金榜题名,再去拜见定国公。”

卢岱大口喝酒,大笑起来,“书中自有颜如玉,我想通了,婚姻乃父母之命,我与林氏女无缘,定国公也许嫌弃我仅是个举子,那我不妨在科举中尽力一搏,让那些弃我、辱我、轻我之人悔之晚矣!”

谢长风尽力鼓掌,赞叹道,“说得好!”

“不过如今见了谢统领,我已知晓个中缘由,昔日怨怼皆烟消云散。”卢岱笑盈盈的看着谢长风,他抬手,晃了晃酒瓶子,“我名卢岱,字鸣远,今日与谢统领一见如故,不知谢统领可愿与我做个朋友?”

谢长风哈哈大笑,重重的与卢岱碰杯,“我名谢长风,尚且无字,即便你不提,你也已经是我的朋友啦!”

两人相视而笑,一饮而尽。

卢岱好奇问道,“真是没想到你居然无字。”

谢长风撇嘴,原身是孤儿,根本没有长辈,定国公虽然在他与林氏成亲时为他起了个字,但……林靖城送他的字是勇武= =

谢长风,字勇武……

谢长风选择性将勇武二字丢在脑后,坦然的道,“的确没有,要不你帮我起一个?”

卢岱一愣。

表字向来是师长所赐,以表其德,哪想到谢长风会让他一个刚认识的朋友来取?

不过如此随性所为倒是合了卢岱的脾气,他微一沉吟,就道,“既然谢兄不介意,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目视谢长风,“谢兄虽英武勇猛,无人能敌,可看谢兄瓶中用酒竟是边关烧刀子,可见谢兄虽武力卓绝,但还是喜欢沙场征战吧,倒不如以琥为表字,称子琥。”

谢长风闻言眼神微闪,“琥?发兵瑞玉吗?”

这是暗示他当执掌虎符,统天下之兵,为镇国之帅吗?

谢长风大笑起来,“不错不错,从今日起,我就为谢子琥!”

谢长风和卢岱两人聊的兴起,中午饿了就直接在河边抓了几条鱼,卢岱也抛弃了世家形象,直接拿着谢长风的匕首折磨那条奄奄一息的鱼,直到谢长风将另外四条都处理完毕,插上树枝开始烧烤了,卢岱还没挑开鱼肚子。

谢长风狠狠的嘲讽了卢岱一通,卢岱不以为意,笑眯眯的看着谢长风开膛破肚,指尖刀花闪烁,好看极了。

卢岱眼珠子一转,貌似赞叹道,“子琥兄的手艺真是太棒了,将来你要是卸甲归田了,倒是可以干些其他营生。”

他这是暗中讽刺谢长风将来退休后生活苦逼。

哪想到谢长风坦然道,“我这手艺和明远侯相比不算什么。”

明远侯正是此次叛乱中立大功的赵明赵侯爷,林靖城以前的好战友。

“哦?明远侯?”卢岱眼中闪着八一八的热切光芒,“怎么说?”

“你不知道吗?明远侯未跟随先皇征战时,尚是一屠夫。”谢长风笑眯眯的道,“如今他可是垄断了京城的猪肉铺子哦!”

卢岱闻言一呆,随即失笑不已,“听闻明远侯已经从军器监调任到左金吾卫了?”

“恩,高升了。”

“那你呢?”卢岱玩味道,“不知陛下会将你调到哪里。”

“总要等我伤势修养好了再说。”谢长风微微一笑,他想起了林氏的算盘,“而且也不一定会被调走。”

卢岱了然,“既然子琥兄心中有数,那我就不多言了。”

和新认识的小伙伴卢岱玩耍了大半天,下午谢长风带着人回城了。

他将卢家变故告诉了林氏,林氏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总觉得那卢家舅母哪里不对,原来是气度!”

即便世家女看不起他们这些勋贵,真正有修养的夫人也不会直接将这种鄙夷表现在脸上,相反,他们还会用委婉的方式来帮助对方掩饰,不着痕迹的获得对方的好感。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皇后?”

“先等恩科结束吧。”林氏道,“广汉郡王妃前日下帖子宴请我,你看……”

“去吧,估计广汉郡王马上要启程了。”

广汉郡王在叛乱中护驾有功,宣明帝将一腔亲情都贴到广汉郡王身上,弄得广汉郡王心中惶恐不已,在确定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只需修养后,他忙不迭的让王妃收拾行礼,打算速度离开京城。

太子祁渊今年二十有四,二皇子也有十七岁,再过两年,这俩人之间可能就会出现问题了,今日不走,更待何时?!

广汉郡王心中无比忧桑,好不容易从上一场夺嫡中平安度过,马上又要开始第二场,这还能玩?

林氏小声道,“我会在郡王妃面前表露些什么,你心里要有数。”

“恩,尽管放手去做吧!”

当晚,谢长风继续他的每日东宫一游。

祁渊已经连续宿在立政殿八日了,谢长风轻车熟路的摸进祁渊的卧房,就看到祁渊正坐在床边看东西。

谢长风凑过去,“在等我?”

祁渊平静的反手压下这几张暗卫送来的‘谢长风每日行程简略’纸,“恩,今天你出门了?”

“是啊,去见了一个叫做卢岱的书生!”谢长风眉飞色舞的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居然是林氏以前的未婚夫啊!!”

祁渊深色复杂,他当然知道卢岱啊!这卢岱就是因林氏之故,投靠了他那好二弟,连着给他添了十年的堵啊!

而且卢岱后来娶了南阳郡主,变成了宗室,在他未登基前,甚至不能在朝堂上给卢岱施加压力,因为这货除了郡马的头衔,什么都没有!

本来他此前还打算暗中派人去探查一下卢家,可因谢长风一事,他近日来经常受到宣明帝的申饬,他不得不将之前的打算押后。

可哪知道谢长风这厮竟然直接就和卢岱喝酒野炊了?

“卢鸣远人不错,学识也好,谈吐不凡,我们一见如故。”

……这都开始称呼表字了?

“他还给我起了表字呢?!”

……恩?等等,他听到了什么?卢岱给谢长风起了表字?!

“鸣远为我起了琥字,表字子琥。”谢长风看着祁渊,眼睛亮亮的,“谢子琥,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

……呵呵,一点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