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掉进钢筋笼子的正是六子,二伯赶紧丢掉手中铁锨,一把抓住六子胳膊,却不敢使劲,让六子随劲自己试探着将腿从钢筋笼里往外拔。

二伯道:“那里都是铁茬子,别伤着肉了。”

越是小心,越会出问题,赶六子腿拔出来时,除了满脚的水泥不说,干腿梁上明显血丝丝的,六子看也不看,把裤腿往下一放,那个“不碍事”不知说了多少遍。

二伯也笑着说:破破皮长的快。边说边使劲地扒起水泥浆子。

其他的人都放心了,唯一人亮着粗犷的嗓音说道:“生窟窿,快上来包包,别感染。”

六子很感激,抬头看了看那人,笑着说道:“不碍事,咱农村人不会嫩脆。”

二伯也跟了一句,道:“他爹妈说了,结实着哩。”

六子的爹早就死了,据说在那个年代被扣上什么帽子经不住打击自杀的。

六子还小,经常担负着家里的重担,到山上砍柴,一不小心从山上滚下来,被一个树杈子挡住了,爬起来时满脸是血,腿被树杈子别了一下,一时站不起来。

一个时辰过后,六子一撇一拐地把几十斤木头扛了回来,母亲伤心的嘱咐六子:“以后可得小心!”

六子道:“没事,咱农村人结实”。

这话是六子说的,被传为是六子的父母亲说的。

后来学校搞春游,城市孩子上去山下不来了,六子母亲非常痛恨城市人无中生有诬陷六子父亲。

就说道:“城市人是豆腐渣搅屁做,劲不足,上去下不来了。”

以后六子记着这句话,就称城市人能上不能下,农村人能上能下,摔倒了还会爬起来,生产劳动照做不误。

二伯和大家解释,说的大家呵呵大笑,一时增加了工地气氛。

六子也高兴的说着做着,刚才的疼痛忘得一干二净,干劲格外猛烈,刚才被耽误的很快补了上来。

没想这事传到质检部,质检部一位戴眼镜的来到了工地,顺看看,横看看,又用钢尺左量量,右量量,不高兴的去了。

他去了不要紧,又来了五六人,他们说着,议论着,把六子议论得都羞了。

六子心里很不高兴地说道:“还说哩,差点把我脚脖崴断,还左个不是右个不是,说质量不合格,你们早些干啥?”

其中一人指指点点,骂骂咧咧的说道:“10*10钢筋笼变成了15*15了。”六子才明白,工地老板偷工减料,被六子一条腿验出了问题,六子这才把裤子往上提了提。

干腿梁上微薄的黑皮刨花似的卷着,露出十多公分的血道道,这时他才感觉到血肉连心,疼痛起来。

他有意无意的把裤腿挽了起来,想让人们看看自己负伤情况,没想一人却瞪着大眼,轻声不惊地向他吐了一句“废话不少”,然后匆匆而去。

说这话的好像是工地的头头,六子没敢吱声,心里像抹了把盐,味道酷咸糙肺,看着这群人走远,六子才没好声色地骂道:“娘里个奶,一脚掉到水潭里,自己受了伤,触了惊,还得罪了龙王。”

得罪了哪个龙王六子不知道,二伯也不知道,一天下来,他们始终没见着老板,也不知道谁是老板。

领他们做活的却也一去没个踪影,他们是按照工程顺序一身不闲的忙干着,直到摔一跤这里才成了重点,一下子围了很多人。

就这样,六子成了影响人物,二伯笑着讥笑六子:“山老猿上电视,一时成了名人。”

六子道:“树梢上嫖婆娘,摔下来都不知咋死的。”

二伯看着六子不高兴样子,就想起刚才那人扔出的那话,心也就沉了下来,半天了六子道:“做梦看见强奸犯,够骚气了。”

骚不骚气,等那批人走了,除二伯之外,其他几个工友也议论起来,二伯道:“妈呀!咋听说10*10,咋成了15*15了?”

另一个人道:“你当现在有钱人都挣的是啥钱?都是背良心钱,你想想,10*10和15*15,相差三分之一,光这一项就黑心了多少钱。”

六子道:“要是10*10,脚咋也撇不下去,我身上也不疼,他们也不找麻烦。”

说着,他用脚在钢筋笼上比划着。

他们比划来,比划去,其他工友当是又出啥事了,停了手中的活喊来喊去,有些就干脆跑到六子二伯跟前,想问个究竟,问个明白。

六子真有些不耐烦了,喊着让他们快走,声称一旦老板看见了不高兴,只听工友们齐哄哄地说个不停。

虽然吃着老板饭,却都骂着老板无道,偷工减料减得也太不象话了。

也有人说:“管你啥事,做你的活,使你的工钱,况且,这房子也不是卖给你的,别腊月萝卜闲操心。”

说归说,人们还是有议论,有人干脆把话说白了“没有黑心,就发不了横财,老板坐那小车哪来的,养妞儿的钱是哪来的,都有个来龙去脉,都靠正道工资,小车制造商都要饿死,……”

说着的话不好听了,正不知咋个收场,有人喊道:老板来了。

老板确实来了,只见工地那边人轰轰地,半天了才知道工地上停工了。

六子很不高兴,知道这事与他有关,是他不小心惹出了麻烦,他感觉对不住小婉,妈妈脸面使他们来到工地,他又对不住二伯,一天劳动钱快到手了,这一来老板还给不给工钱不得而知,越想越有些难受。

忍不住责怪着自己,但责怪来责怪去,心都要绷到头顶了。

只听二伯说道:“亏得你跳进去了,要不房子盖好要留多少隐患。”

六子道:“别说了,现在人谁还记着谁给谁办好事,办了好事谁还记着谁给谁领情。况且,房子盖好,水泥疙瘩一个,谁还知道里头少几根钢筋,谁还能说一根钢筋要少多少钱。咱戳了货,老板要骂,平平、玉芝知道了一定也要骂我,猪扒戒背个烂箱子,里外不是人。”

说着话,不觉回到家里,刚一脚门外,一脚门里,玉芝就应了出来,玉芝没有问别的,一开口就骂了二伯。

二伯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啥风将工地上事吹回来了,正愣怔不差地,只听玉芝冲着六子:“你那鳖疙瘩,生那鳖娃子……”

听了半天他才听出门道,原来是他儿子在外边来赌了,欠人家钱,人家来门前要赌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