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滞,虚脱,甚至是麻木。感官迟钝,身体像灌了铅,完全不受指挥,可意识却古怪的清晰无比,我感觉到燃烧,血肉蠕动,身体变形,每一个器官被拿出来,狠狠剁碎,再缝合起来,胡乱的拼凑回去。

全身上下再没有任何一块完整之处。

“你是谁?”我挣扎着问。

没有回应,过了许久,我的坚持又令我不甘心的重复问了一句。

“我?”那道声音有些冷漠,也有些苍老,“有人称我为‘恶魔’,也有人把我奉为‘伟大的’,我使用中文的名字,却也有人习惯把我当做至高神‘恩盖欧’,你说,我该叫什么?”

“你是疯子!”我嘲笑他。

“对,我是疯子。”此人回答,“早该尘封于历史长河的疯子,但也许是你气数未尽,遇到了我。”

“是你派人监视的我?”我问。

“感觉灵敏,不错。”此人回答,“不过闭上你的嘴巴吧,你已经活不了多久,脆弱的生命再也经受不起任何打击。”

“活着?”我想笑。

“我会先杀了你!”此人又说,“你以后也许会怪我,也许会恨我,也许也会感激我……会成为恶魔,会成为救世主……不过,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是要把该完成的全部完成,然后,去等死。”

“不过,先迎接你的新生吧!”

全身在融化,在变形——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被束缚住,周围没有活物,暗淡、无光,一股思绪开始插入脑海,分割着,争夺着……畏惧,却又欢迎——它们接纳了我,一步步被改变,身体产生了共鸣。

冷静无法驱逐这一切,渐渐沉沦下去,尚属于自己的部分——少数的一部分正在被吞没,渐渐地……恐惧逐渐消散,从未有过的欢喜、也从未有过的激动,麻木在体内蔓延……

我更接近它们了。

……

335年,6月初

阿尔法区域,地球殖民区,非洲区

“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辆驶往海港城市洛比托的悬浮车上,总统哈林森·巴顿问前排一名秘书关于这条消息由来。

“昨天得知的。”秘书回答,“空军在高轨道太空港附近发现一艘古怪的飞船,起初以为是入侵者,但打开后才发现是霍将军,随后立即被送到医院内,目前依旧昏迷,不过医生说应该不会有大碍。”

“那就好。”巴顿松了口气。

巴顿很清楚,霍修神秘消失一个月,在五月初与联邦签订停战协议时,这个消息再也无法隐瞒,起初联盟也给出官方的解释,民众们也都相信霍修是有急事不能出席和谈会议,但内部却无法隐瞒。

首先是第五舰队出了问题,两名副司令官拒不执行代表出席受降会议的要求,随后,第六舰队也表示他们不能接受霍修缺席的时候签署停战协议,尽管有太空司令部和军委会的强行介入,但却差点弄巧成拙。

先是伊塔星系陆军某位高级军官在网络上放话,说霍修的消失属于非正常事件,接着给出空军和其他军种指挥官们的猜测,虽然没有把话明说,但谁都听得懂里面的含义——内部斗争所引发的指挥官被打压问题。

就在此话题沸沸扬扬的时候,联盟抓紧时间签订停战协议,本以为会安定下来,但随后,却被某些人指出内部有人谋害霍修的事实——这原本空口捏造的一句话,却像是锁链效应般,迅速令爱普西龙殖民星、伊塔殖民星、捷塔殖民星三个星系的居民相信,他们组织起来抗议,拉起横幅,表示必须要彻查此事。

而军队掌权人们的态度也变得捉摸不定,他们选择站在了民众这一边——短短一个星期,第四舰队、第五舰队和第六舰队出现异常的集中迹象,地面部队似乎也受到指挥官加强戒备的事实。

边界地区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趋势,中央政府万万想不到,霍修莫名其妙的消失会导致这么严重的事件,甚至联邦的态度也暧昧起来,军情局报告他们暗地里有意要煽动这几个殖民星和舰队脱离联盟。

军委和太空司令部紧急召见所有带头的指挥官,但获得态度都是统一的强硬——他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若不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

而军情局摆出来的报告,更是令高层领导人们冒出一身冷汗——不光是带头的指挥官,底层军人们的情绪也非常激动,如果不是上头有纪律要求,他们会与大街上抗议的民众一样,愤怒的攻击所有维护中央政府的团体!

民众闹一闹不要紧,但军队也跟着闹,那可不是一件容易处理的事情,他们一致认为霍修是因为内部斗争而惹了麻烦,甚至已经身首异处!这些日子议会和军委会都在极力抚平军民们的情绪,一而再再而三的保证会给出最合理的解释,同时和公布霍修最后一次出现的位置以及对话。

事情总算有了一点平息的迹象,但高层领导人们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一旦他们给不出答案或者情绪激动的军民们失去耐心,这几句脆弱的担保根本起不了作用,如果军情局预测的一样,弄不好那些即将失去理智的军队就会集体叛乱。

签订停战协议后的半个月内,政府和军队高层们都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的,联邦的攻击他们可以应对,但自己人的突然袭击可不是那么容易防御的,何况第五舰队号称联盟最能打的一支舰队,恐怕没人拦得住。

不过烧香拜佛,莫名其妙消失的霍修又莫名其妙的出现,所有人第一想到的就是大松一口气,而不是好奇他消失的这段时间到底去哪儿了。

车子很快就停在那家医院门前。

巴顿很低调的在保镖的护送下,搭乘电梯来到三十二楼的专用区域内,周围已经布满守卫的特勤人员,就连医生出入都要经过层层盘查,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多余——只要里面那位有任何一点差错,他们就全部完蛋!

“医生呢?”巴顿小声问道。

“总统阁下,您好。”一名步入老年的医生在其他老专家的陪同下快步走来,“我是这家医院的院长。”

“院长先生,霍将军目前的身体状况如何?”巴顿迫不及待的问。

“有些难说。”院长推了推老花镜,“病人的身体心率、血液等等方面都正常,但却陷入昏迷,而且身上出现大量溃烂的伤口,但我们进行多种方法的治疗,仍旧无法解决这些不断溃烂的伤口。”

“怎么回事?”巴顿问道。

“专家组一致认为是某种尚未发现的病毒。”院长犹豫了一下,“比如病人胸口的伤,我们进行无痕缝合手术,前两天还正常,也出现准备愈合的状态,大第三天就又恢复那种即将溃烂的症状,无论哪种方法都解决不了。”

“不会危及生命吧?”巴顿最关心这点。

“按理来说不会,这些伤口充其量只算外伤。”院长说,“但如果找不到治疗的方法,恐怕会产生更多难以预计的变数。”

“这就好。”巴顿说。

“什么?”院长抬头看着他。

“哦,我说霍将军没大碍就好。”巴顿说。

随后他吩咐身旁的秘书:“待会准备进行记者招待会,向联盟全体民众宣布霍将军一切安好的事实。”

“总统阁下,病人他目前并不适合呆在吵闹的环境中。”院长皱眉道,他不管对方是总统还是什么,他首要目的都是保护病人安全。

“没关系,我会让所有人闭上嘴巴,不允许发出任何声音。”巴顿保证道,现在谁也无法阻止他,这个迫在眉睫的麻烦必须要得到解决。

……

霍修醒了过来。

他这几天感觉到自己一直躺在病**,前几日有一大群人涌进来,但没有发出声音,不过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有很多人,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只不过他无法动弹,也不能提出抗议。

第一次睁开眼是在晚上,他不知道大概是几点,但往窗外望去,远处是一栋栋高耸的建筑,高楼林立,高空悬浮道路系统穿梭在大楼之间,这副景象很快就让他推断出来到底在哪儿。

地球。唯独地球才能看到这种物尽其用的景象,只不过那时他完全没有心情,昏昏沉沉,不去想任何事情,闭上眼睛就又睡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是在护士给他换药的时候,他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一个妖娆的身姿的年轻女人,白色的护士服无法掩饰她完美的身躯,不过却带着口罩,全身只露出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不管对方是丑是美,是人是鬼,他都不会在乎。他动了动手,这个轻微的动作惊动了女护士,她忙把目光转到他缠满纱布的脸上,惊喜的说:“太好啦,长官,你终于醒过来了。”

他没理会对方,而是伸手摸到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那个并不熟悉的戒指,一道朦胧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他心口一痛,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痛恨自己为什么还能醒过来。

另一枚戒指在埃莉诺的手上,但那固执女人的身影如今在何方?

安妮,她也不见了,什么都没留下,唯独最后那个痛苦的神色,有太多感情需要表达。

“长官,你在想什么呢?”护士调皮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把视线移回到护士身上,问:“现在是什么时候,几点了?”

护士翻了一下私人终端,说:“6月3日,10时12分。”

“多少年?”他问。

“335年。”护士回答。

“哎,你还不能起来!”护士突然发现霍修要起来,急忙去想要把他压下去,但胸口都是一条条染红的绷带,根本无处下手,何况霍修执意要起来,根本没人能够阻止他,因此,护士只能无奈的扶着他的左手,两手扶着,几乎像是抱住一样。

“放开!”霍修挣脱护士的手,颤颤巍巍的朝房间内的卫生间走去。

“长官。”小护士跟了上来。

他站在落地镜面前,看到的是一个浑身缠着绷带的人,脸上,胸口,肚子,大腿上都是绷带,他在护士的大呼小叫中撕开脸上的绷带,从左脸颊到嘴巴边,一条长长的裂痕令他怪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