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客栈,小乔和小乞丐还没有回来,想必是寻到地方正在花天酒地,直至掌灯时分,小乔喝得酒醺,才和小乞丐东摇西晃回到客栈,胡言乱语几句,倒头就睡。

第二天,四人早早收拾停当,出庐州府往吴越都城西京,一路跋涉,几日后走到长江口,长江水奔腾汹涌,江面上百舸扬帆,船工赛着劲儿喊号子。李煦听着浪花拍岸,一时感慨: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跨过长江,就是真正意义的江南,江南好风光,心里颇有几分期待。

渡口人来人往,小乔嘴馋,拉着小乞丐买一大堆零食,美其名曰:“尝尽江南美食。”坐在般上吃过长江。上岸之后,四人雇辆马车,小乞丐没事,小乔却捂着肚子:“吃坏肚子。”他坐在马车上,揉着肚子“哼哼”,一连三天,拉得脸色苍白,走路打晃。

“看你还嘴馋,”绿珠骑在马上,“桂花糕你一次吃六块,芙蓉糕一次四块,话梅一袋,板鸭掌五只……你也够能吃的。”

小乔不语,半响拍着车门:“停车,哎哟停车,又要拉呢。”众人皆掩鼻大笑。不日来到西京城外,水田一片连一片,水车一架接一架,一拨一拨的人在地里除草浇水,桑麻蔽野,一片繁忙。“江南水乡,名不虚传。”李煦感叹,“江南长年没有战火,富庶安定是必然的。”西京经钱镠三世大治,农业发展迅速,利用江河湖泊修建堤坝闸门,“旱则运水入田,涝则引水出田。”在钱塘江周围修建水闸及堰,灌溉杭州周边的稻田。吴越国设置“水营田使”,专管水利田事,广修圩田,保护粮食收成。

小乔已经止住泻,只是脸瘦下一圈,尖尖的下巴抵在车厢的车窗上,“你们不要告诉我,江南还有更多好吃的”。

“对了,忘记告诉你,”绿珠兴灾落祸地说,“西京城的确在好多好吃的。呵呵。”

此行西京目的,收古玩不再重要,寻找西京的越窑瓷和茶叶的批发商户才是当务之急。四人站在西京罗城城下,不由地被罗城的建筑规模震撼:绵延几十里的城墙皆是灰墙垒筑,北面有城门三座,四人从北土门入城,走不远即是菜市场。此时近午,见街两旁店铺相傍,鸡皮、腰肾、鸡碎,旋煎羊、白肠、鲊脯、黎冻鱼头、姜豉类子、抹脏、红丝、批切羊头、辣脚子、姜辣萝卜,数不尽数,转过一条街,还是菜场,咸菜、杏片、梅子姜、莴苣笋、芥辣瓜旋儿越梅、离刀紫苏膏、金丝党梅,一家连着一家,一摊接着一摊,人群川流不息,小乔感叹:“原以为大梁城的市场已是大,却没想到是坐井观天。”

街巷之中机杼声声,城内石桥样式各不相同,即使同样的石拱桥,桥上的护栏也要别出心裁做出花样。桥下流水荡漾,往来乌蓬船上撑船的多是二八娇娘,皆是罗纱长裙,雪白一双柔荑撑一根竹杆,满口吴音,软软喃喃,绿珠不禁赞道:“好个江南女子,比江北的女孩温柔许多。”

小乔点头:“那是,看她们的皮肤,真是吹弹可破,想是腻滑无比。”

绿珠恼道:“亏你才十六的年纪,若是如大哥一般,还不知道要害多少女孩子。”

小乔不服气:“我才比大哥小一岁而已。再说,你怎么知道大哥想些什么?有你在一旁盯梢,他自然不敢放肆。”

“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绿珠骂一句,转头跟在李煦后面,不再理他。小乔不依不饶,对小乞丐说:“住店后咱们出来玩。”

小乞丐点头,“那成,不过,你不能再吃。”

“没事没事,”小乔拍胸脯,“你哥身体好。回头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保准你去过之后还想去。”

李煦不理小乔,拉着马走在前面,城内庙宇钟声悠然入耳,路上遇到多名僧人化缘,举止粗俗,李煦暗暗摇头:

佛教到头来倒成为一些人发家致富的工具。四人在钱塘附近一家唤“听潮阁”客栈住下,从窗口望去,江面樯橹如林,船舶栉比,岸边货物山积,海鲜、鱼蟹、鲞腊走贩往来,十分繁盛。

绿珠自小只见过邺都城边的夹马河,现在从窗上看到钱塘江,远处百舸争渡,千帆点点,首尾衔接。兴奋不已。四人放下行李结伴跑往钱塘江方向。钱塘江畔挤满观潮的人群,个个屏气凝神,伸长脖子盯着远处。突然人声嘈杂,指指点点,远处一条白练急速奔向岸边,越来越近,白练也越来越壮实。距岸十几丈远并排数层挡浪的圆木插在江里,白练冲过圆木劲头已经减少许多,喘息几声,后退几步,酝酿继力,再次与后浪相融,层层浪相叠,鼓足力气跃过圆木直撞到岸边陡峭崖石前,发出惊天一声吼,涛声如雷,巨浪涌起几丈高,水雾散之四方。前浪撞到礁石,萎然落下,与后浪砸在一起,又腾起一团团白沫,浪澜壮阔,惊天动地。

绿珠拍手叫道:“好浪,别处见不到的。”

李煦点头,也觉胸襟顿开,钱塘潮渐渐弱下去,慢慢恢复平静。天色暗下来,远处的渔船升起点点渔火,火光在水里上扭曲蜿蜒,李煦问:“看够没有?早些休息,明天咱们逛西湖去。”

西湖本是春天去最好,西湖春晓天下闻名。湖堤翠柳,植桃李梨杏,景色如画,可惜现在深秋柳叶低垂。四人来到西湖已是午后,坐在画舫,把酒临风,听着风中传来的笛声和采菱姑娘软软的歌声,时有“撩湖兵”乘船经过,懒洋洋地疏浚西湖。四人不言语,风吹过耳畔,心情也变得放松,周围湖山环绕,粉莲相映,泛舵烟涛杳霭之上,当真是乐不思家。四人围坐在画舫上,吃喝完毕,挑上夜灯,月光皎洁,湖上的舟船乐声阵阵,莺歌燕舞,小乔兴致高涨,问绿珠:“从来没听你唱过曲儿,今天破个例,咱们四人,一人一曲如何?”

绿珠扭扭捏捏,直看李煦,李煦点头,“怕什么?助兴而已。一人一曲呢。”

绿珠清清嗓子,唱道:“月静扶栏,卷帘戏萤。恨无尽,西行路迢迢;怨相隔,重重阳关;思悠长,经年不见君。醉柳迎风,繁花斗妍,玉梳难理心头愁。今早堂燕舞翩跹,莫不是,明朝君使车马至?贴花黄,理云髻,却叹鬓边白发生。”唱到最后,绿珠眼里含泪,强展笑颜。

三人用筷子敲着茶碗和音,听到最后,反倒是心里沧然。绿珠本不懂诗词,此曲却唱得凄婉动听。等绿珠唱完,李煦说道:“来大梁时,曾对你娘说要找你爹,忙来忙去,却是把这事忘记了。”

绿珠背过脸,沾净眼泪,倔强地说:“找他做甚?他若有心自然会去找我娘。我娘常唱这首曲子解闷……这种事情,即便找到,又有什么意思?”

小乔拍大腿:“不错,没想到绿珠如此有见地。来,喝酒,不要让不见面的人扫坏今天的好心情。”

李煦举杯,“有道是,明月随良缘,春潮夜夜深。绿珠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终究见爹一面也好。”

小乔问:“大哥,你刚才文绉绉说句什么诗?听起来味道不对,什么叫随良缘?”

李煦一怔,仔细回味几遍,笑骂:“平时字也认不全,到时候耳朵好用。动歪心思,该打。”

几人说说闹闹,不远处划来一只游舫,舫内古筝优扬,琵琶清脆,划到近处,舫内走出一名身穿斜方领藏青色锦袍的公子,二十多岁,眉丰目朗,玉树临风,抱拳道:“好曲儿!对面几位仁兄,可容小弟移桌过去凑合凑合?”

李煦抱拳:“如此甚好,承蒙兄台不弃,请过画舫来一述。”

那位公子“呵呵”一笑,吩咐船娘靠过船,一步跨到李煦等人的画舫。李煦见此人年纪比自己稍长,抱拳拱手:“兄台尊姓?年

庚几何?”

“免贵姓单,名仁慧,表字建基。年已二十有一。”

“小弟姓李名煦,表字东洲。年已十八。兄台年长,该称单兄。”李煦作揖。重新落座,介绍过绿珠小乔和乞丐小刘,单仁慧不禁多看绿珠几眼:“唱得不错。想不到贤妹人长得漂亮,小曲儿也唱得靓。”绿珠害羞,道个万福不再说话。

“单兄过奖,舍妹无意惊扰单兄雅兴。”李煦说道,“杭州确是好地方,西湖夜晚也别有风味。”

“贤弟有一班兄弟相陪吃酒,还有绝色佳人唱曲儿助兴,真是羡慕人。”

“单兄取笑。偷得浮生半日闲,刚从庐州赶过来,放松而已。”

“贤弟做什么生意?”单仁慧问,“看贤弟的样子,不像读书人。”

“来西京寻些瓷器和茶源。越窑瓷器流转天下,吴越更是有名的茶乡。”李煦答道。

“贤弟打算做茶叶生意?”单仁慧眉毛挑起,动容地说:“我们扬州的茶叶不比杭州的差。”

“单兄对茶叶熟悉?”李煦好奇地问,“贱内在大梁开一间茶铺卖茶,特地嘱咐我,要我寻一家茶商常年供货。”

“贤弟真是找对人了,”单仁慧说道,“我父是江都最大茶商之一,绿茶红茶龙井,品类繁多。贤弟若是有意,改日不妨随我去扬州,眼见为实。”

“改日一定去扬州。扬州千里烟波,确是好地方。在下先谢过单兄的盛情。”重新撤换酒菜,几个人推杯换盏,又吃喝一通。

“这里虽是风景优美,但菜品不及老家扬州十之一二,”单仁慧谈起扬州的菜肴头头是道:“扬州名菜,有五冷炝虎尾、中堡醉蟹、风鸡、双黄咸鸭蛋、炝青螺。五素:素蟹粉、冬冬青、炒素鳝、大明寺罗汉斋、文思豆腐汤。五甜:桂花白果、*火方、御果园、*捶藕、樱桃蛤士蟆。单是一道扬州狮子头,更是久历天下而不衰。”

“单兄对菜相当精道,倒是与我家月桂有几份相似。”李煦看看绿珠,“那妮子谈起菜来也是头头是道。”

“是吗?”单仁慧一笑,又指着西湖说道,清泰二年端午节,闽帝王鏻在西湖造彩舫数百舫,每舫载宫女二三十人,身穿短衣,击鼓划船,奋力争先,闽帝乘坐大龙舟观赏,何等热闹场面。转眼事过境迁,不留一丝痕迹,当真是今日有酒今日醉。”

“好个今日醉,”李煦说道,“仁兄请,不醉不归。”

小乔已经爬在桌底吐过两次。分手时定好,后日单仁慧去“听潮阁”客栈拜会李煦。

“单兄,你一定要来。”李煦拉着单仁慧的手,“咱们好好谈一谈茶叶。”

“好说,贤弟。”单仁慧又举起酒杯,“再喝一杯,酒逢知已。绿珠姑娘,你也喝一杯,有时间我带你转一下虎丘剑池,那地方奇石林峋,别有番滋味。”

“大哥,你喝多了。”绿珠完然不顾单仁慧对自己反复约请,“咱们回客栈。”说完,对小乞丐使个眼色,扶着李煦就近寻间客栈睡下。单仁慧见四人走远,嘴角上挑,轻蔑地一笑。

李煦倒在**吐得一塌糊涂,绿珠嘴上骂:“不能喝就别喝,喝多酒自己不受罪?”回头对扶着小乔进门的小乞丐说:“今晚我照顾李煦,帮我把他扶进我房里。你看着小乔,两个死人,让一个人灌成这副德性。”李煦如同死狗,酒气冲天,仍由绿珠摆布。绿珠嫌他身上气味难闻,犹豫半天皱着眉头将衣服脱下,丢在门外,又用被子盖好李煦,转身洗衣服。

折腾到大半夜,见李煦一个人占了大半个床,索性伏在床边,听着李煦的鼾声,突然想起李煦的身子:上次抹药看见他的屁股,今天换衣服又看见……真是丢死人了。绿珠的脸又红起来:那东西立在那里,累不累?

(本章完)